“那你呢?”尔朱的声音有些冷淡,她问虞瑾。
虞瑾仿佛没有感受到这种冷遇,依旧笑的和煦,“我自然是跟着楝楝的。”他知道眼前之人不会伤害素楝,但是他也希望在素楝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能在身边。在确认事实、摆正自己位置之前,他确实需要离开、需要冷静,因为此番情势,他和素楝之间,相聚比别离更苦。但离开不是在此刻——素楝最无助的时候。他愿意受这相聚之苦。
素楝原本还担心虞瑾因为林姨的冷待而心有芥蒂,眼下看着他好脾气又有点耍赖的样子,不禁觉得心里一暖,她偷偷的朝虞瑾眨了眨眼。
虞瑾回以略显得意的笑,像是在求素楝的夸奖。
“年轻人的把戏,”尔朱佯装没看见这二人的眉目传情。既然素楝喜欢,就让他跟着吧。再说,眼前这人到底是谁,她也要弄清楚,放在眼前反而比较合适。于是三人一行,朝姑射山而去。
而这归岛上亦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直到那一日虞梓在海边捡到一人。
人间转瞬便是四季,寒暑之间是一年又一年。虞梓也在这年岁之间逐渐长大,变得成熟,素问仙人一直没回来,他俨然就成了这归岛之主。大到城市规划、岛内安全、防灾减害,小到打架斗殴、婚丧嫁娶、钱财纠纷,他都能一一照应,但是唯一没有长进的是他依然是个三流诗人。每日必不可少的便是在晨间和午后去海边散步,美其名曰“找灵感。”只有偶尔来归岛小住、不愿意外出而藏在琼花殿的华璎知道,虞梓其实是在等人,就跟自己一样,来往于皋深山和归岛,不过是抱着一种希望——虽然父亲并不希望自己到处跑,因为这样可能不利于自己再多活几日。然而他更可怜虞梓,因为自己在皋深山的几日是虞梓在归岛的几年。眼见着他的胡茬冒出来,笑容也变得有些慈祥。虽然依旧是纨绔公子,但不说话安安静静站着的时候,真有些中年诗人的老成和儒雅。说到这一点,他倒是有些羡慕虞梓。他想变老,他想要是他是凡人就好了。这样,他的那点在妖界或者仙界看起来可怜的要命的寿数,足以让周围人满意,再也不用面对一群同情的目光。而他也能很快过完一生,再也不用在思念中煎熬,而这种思念还不能为外人所知。
那一日,虞梓例行在海边看日出、找灵感。可是诗没做出来,去捡到了一个人。这个人衣衫褴褛、狼狈异常。他躺在那海边的沙滩上,衣服已经看不清颜色,长长的黑像是海里的枯草,乱糟糟的都打结了。他以为是个死人,喊来猗猗和芸香,这才知道她还活着,而且此人是个女子。可能因为长期在海上流浪,风吹日晒,她的脸色近乎黑色,双眼呆滞,但是能看出来求生意志很强。
因为长期营养不足,她没有什么力气,也无法开口说话。芸香见她孤苦无依,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便坚持要将她带回琼花殿照顾,又找了郎中来替她瞧病。
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子,这女子渐渐的恢复了一点精神气偶尔也在院子里走动。经过几个月的调理,她的肤色和精神也渐渐恢复。时间再长一点,那因为清洁而剪短的头也渐渐长长,直到那一日,虞梓从前门进,不小心看到那女人站在院子里看那棵楝树。
已经是春尽了,楝花开尽,就要入夏。
虞梓为了避嫌,这几个月有意躲着她。今日一见,不由觉得那身影有些熟悉,却怎样也想不起来。他犹豫了片刻,转身准备出去:待她进房间了他再回来也不迟。可是那个女人却开口说话了,她依旧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阿梓弟弟。”
虞梓心惊,不是她突然说话,而是这个人对他的称呼,听起来像是故人。
虞梓再三确认这里没有别人,他把眼光转向眼前这个人。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她的言辞恳求而庄重,说完便抬头看着虞梓,眼光无一丝躲闪。虞梓还是觉得这人似曾相识。
“您请讲。”连带虞梓也变得严肃起来。
“我想请你帮我抓一副药。”她将一个单子递给虞梓。虞梓愣了一下,抓药这种事,根本没必要找到他。芸香一向对这个陌生女人充满同情,别说一个扑通的药方,就是那天山雪莲、深山林芝她也能给找来。但是虞梓还是答应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从前见过这人。
经过月余的修养,女子与刚来之时判若两人。只是她不以真面目示人,总是蒙着面纱,连吃饭也是自己躲在房间。她平时也不说话,很少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笑意。要不是今日她开了口,虞梓也不知道原来她会说话。自从伤病稍微好转,这女子常常待在房间看书。芸香也乐得跑前跑后,帮她把书籍从书房搬到她的房间,又担心这位女子要写字,还问他借了纸笔。她行动仪态端方,又能识文断字,所以大家猜测她恐怕是哪里落难的千金。而在这海上。商船遭难的事情常有生,大家便也没有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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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梓看了看这药方,是温补之方,掺杂着些益气补血的药材,并无什么不妥,且价格也不贵。他向来是慷慨而热心的,于是转身便上街去抓药了。就这样前前后后,虞梓帮这女子抓了十几回药。说来也古怪,这女子行事落落大方,除了第一次和虞梓略微寒暄,到后来竟是直接将单子交给虞梓了,与其说是她请虞梓帮忙,不如说是她吩咐虞梓去做。出于尊重和体谅,虞梓也没把这件事告诉芸香。就这样一来一往,每周他都要和这女子见个一两次面。而那女子经过休养,也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心境也渐渐恢复,连带身姿也渐渐挺拔,从那面纱里透出的皮肤闪着淡淡的光辉,而那双眼睛也更为灵动。只是她一站在那儿,周围的空气就好像流淌着哀伤。
要是从前的虞梓,那自然是非得弄清楚缘由。只是如今,他也经历了半生蹉跎,对于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有了理解,做事便不那么任性。或许是因为虞梓乐善好施,又或者他不问缘由施以援手,又或者嘛,按照虞梓自己的理解,因为自己样貌实在生的太好,人见人爱,这女子倒渐渐跟虞梓亲近起来。当然,也就仅限于,称呼变成了“阿梓”,当然让他抓药也变得更加不客气了。这样渐渐得,那女子也变得有些人气了。偶尔也参与众人的活动,随他们一起出去走走。
只是大家到今天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可是却又都很默契,没有人去刻意追问。因而这女子会说话这件事,只有虞梓一个人知道。
虞梓倒是很喜欢这种两个人之间有小秘密的感觉,对于这个女子对她的依赖逐渐变成了一种习惯。
就这样过了有快两个月,生活一切照常。这一日分外闷热,盛夏难熬,虞梓觉得很不舒服。空气黏腻,知了乱叫,归岛都快要被这烈日烤焦了。看着样子,一场暴风雨就快要来了。他坐在前厅,被一堆冰块环绕,手里不停地扇着扇子,却还是止不住流汗。芸香从厨房过来,看到虞梓这样子,心里嘀咕:“这贵公子病大概是又作了。”
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虞梓就被打回原形,变成了从前的那个毛头小子。摆个贵公子排场,他们也见怪不怪了。不过芸香能够理解,从前有那虞公子在的时候,虞梓确实就是不折不扣有人罩着的不愁吃喝的贵公子。但那些故人故事,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她如今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虽然猗猗依旧是年少模样,她已然已有了些许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