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厂里有事,不能陪你去画画了。你画完就在那待会儿,别乱跑,等我晚上去接你。”金朝把沈满棠的书包从背上摘下来还给他,又从兜里掏出钱袋塞进他手里。
和顾老还不算很熟的沈满棠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不过他也不想耽误金朝挣钱,只好鼓起勇气自己坐上了黄包车。
“哥,麻烦把我弟弟送到土山湾画馆,再把他交到一位顾老先生手上。”
“行,你放心,我一定亲自把他送到。小弟你不上车?你要去哪我一并把你拉去吧。”这回的车夫是个中年汉子,与金朝之间明显差了好几轮,却还是与他兄弟相称,看着有些滑稽。
沈满棠不疑有他,只觉得金朝比他还自来熟。
“我自己去就好。”金朝婉拒了程家帮车夫的提议,临走前又不放心地从包里掏出几块巧克力塞给沈满棠,“要是饿了就先吃点巧克力垫垫,在我回来之前哪都别去,知道吗?”
“知道啦,你快去吧,我又不会被人拐跑。”沈满棠不以为意,仗着自己现在坐得高,顽劣地拍了拍金朝的头。
等看不到沈满棠的身影后,金朝才拉开路边一辆黑车的车门,与车内人依次打了招呼:“陶哥、程哥。”
程大器将烟扔出窗外,调侃道:“你和你弟感情还真好,就乘个黄包车还要执手相望呢。我看他一个人也不害怕啊,反倒是你扯着人家讲个没完。”
金朝抿唇一笑:“我弟在外边没离过人,我怕他瞎跑,到时候找不着人又得哭了。”
“当哥是操心啊。”程大器摇摇头,感慨道,“我对虎子要是有你对你弟一半上心,他前些年也就不会干出那些混账事了。多亏你不计前嫌,肯带他做买卖,这小子才能走上正道。否则我百年之后都没脸去见他哥了。”
金朝垂眼,默默接受了这份名不副实的夸赞。其实他根本没有那般开阔的胸襟去隐忍阿虎,以德报怨这种冤大头的事只有陶园昌爱干。他当初接纳阿虎来福臻做活,不过是给程大器一个顺水人情罢了。
甚至在前世对待陶园昌时,他也不过是尽心回报人家对他的救命之恩与知遇之恩,远不如今生这般情同手足。他儿时从未被金家人善待过,母亲成了他心中唯一的慰藉,哪怕这份慰藉也不过是由脑海中的一些零碎记忆组成的。
在芦荟死后的时光里,哪怕是如陶园昌这般良善的贵人,都不曾撬开过他的心扉。否则他也不至于在陶园昌宣布隐居,将厂子全权交给他后,便真的与其断了联系。他不是打听过陶园昌的下落,只是到那时他才发现,他对陶园昌知之甚少,甚至称不上是一个合格的报恩者。
这一世,可能是受沈满棠这个笨蛋的影响,也可能是待在母亲身边的缘故,他开始唾弃起自己一直以来奉行的“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则。喊了十年的“陶老板”也终于改口,开始喊“陶哥”了。
“小金?”陶园昌推推金朝,“我们到了。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喊你两声了都没应。”
程大器接话:“不会是在想班里哪个漂亮小囡吧?不对,你又在想你弟了是不?哎哟我的天,你放宽心吧,他都多大了,瞧你怕的。要不是今日一见,我还当你弟是三岁小孩呢。”
“没想。”金朝懒懒辩解道。他不过是对自己进行了一番透彻的人格分析,然后得出自己前世不是人的结论。
“快下车吧,我等不及看陶哥的‘兵器库’了!”陶园昌口无遮拦,说完才惴惴地看了眼开车的司机。
“没事,都是自己人。”程大器大手一挥,一手揽着陶园昌,一手按着金朝的头,大步流星地进了他那隐蔽在丛林深处的枪械厂中。
金朝摆了摆头以示反抗。他这几年间个头已经窜了不少,和同龄男生相比基本都要高出半个头来,可与程大器那健硕的体格相比,还是像棵弱不禁风的豆芽菜。
“我说小金崽儿,你平日放学没事也可以来车行拉拉车锻炼锻炼,瞧你这小身板,出去可别说是我大力帮的人啊。”程大器又一把扯住金朝的后领,玩似的逗弄着他。
凭借一令之下召集上海滩半数车夫,拿扳手上豪绅家中为老乡讨债的英勇事迹,此时的程大器早已声名鹊起,而“大力帮”这个称号也广为流传,成为老百姓口中的梁山好汉和达官贵人眼中又惧又恨的刺头。
有大力帮在后头挺着,金朝对那即将到来的未知危险也少了几分惶恐,在枪械厂大门打开后,他的心中更是安定许多。
成大器
这还是金朝和陶园昌第一次在程大器的邀请下参观他的枪械厂。或许是设在山间的缘故,厂房内部格外阴冷,就是在初夏也叫人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程哥,你这……”陶园昌看着一排排摆满枪支弹药的箱子,瞠目结舌,连话都不会说了。
“淡定淡定,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程大器被陶园昌的呆傻样给逗笑了,伸手冲他打了个响指,“来,哥给你露一手,瞧好了啊。”
他随意拾起桌边的一把手枪,拉动枪栓上膛,随后冲着远处的一个靶子连开8枪。
陶园昌被这么近距离的枪声吓得心脏砰砰直跳,他眯了眯眼,努力想要看清战绩。
“正中靶心。”金朝年纪小,视力也好,便毫不费力地报出了程大器的成绩。
“好厉害……”陶园昌惊讶得合不拢嘴,连连拍掌叫好。
“小意思。”程大器吹了吹枪口的白烟,“你若是受了训练,也能达到这种成绩。不过你这视力,打枪前可能还得去配副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