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大人,实在冤枉。在下绝无丝毫逃跑之意,不知因何事引得这位官差大人的误会,请大人明查。”
跟流传于人间的传说不大一样,阎王爷虽然身材异常高大,却没有一点威严冷酷的影子,反倒是生得慈眉善目毫无棱角,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圆滚滚的胖老头。
那阎王爷从堆得像几座大山般的案卷里抬起头来,一脸疲惫茫然。近日文判官崔大人出门办事去了。阎王爷只能自己一条一条核对阴阳簿,看得他老眼昏花腰酸背痛,圆胖脸颊都凹陷几分。
“胡说八道。你明明是为了报仇雪恨取人性命才想要逃到人间,你深知逃逸乃是大罪,仍叫我给你带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乙四说道,声音是铿锵有力。
“官差大人,你好好想想,我确实说过知道私自逃逸乃大罪,但从未说过我要逃跑,只说了想要回家看看。”那顾云雾不但情绪稳定,说话也有理有据。
乙四回头一想,他好像确实没说过。
“放屁!你见过哪个死鬼没事回家探亲的!”他的声音虚了一些。
“今日是我的头七。”顾云雾不紧不慢地说着。
乙四忽然就无言以对了。
按地府的律例,亡者在死后的第七天确实可以渡桥回人间看望生前的家人。
阎罗王一脸无奈地扫了眼乙四,又望向顾云雾说道:“报上姓名。”
“在下名为顾云雾。是安南镇顾氏钱庄庄主顾长卫之子。”
阎王爷听罢,点了点头,低头迅速地查阅起案上成山的阴阳簿。
乙四这会总算咂摸出味儿来了。这人分明是有备而来的。
顾云雾是故意的。故意语焉不详暗示乙四想逃跑,再故意被他逮到殿前来。
可是为什么?难道是太无聊了,想找点刺激?
“老爷,别信他,这人有诈!”
“在下自幼多病,长年居于病榻之上,柔弱不能自理,没有能力也没有胆子欺瞒大人,更不可能生出逃逸的想法。”顾云雾跪在地上柔声说道,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垂着头耸着肩,低眉垂眼,双眸中有水光流转,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似的。
乙四越看越是气得咬牙切齿,他死死地盯着他。若不是考虑到不可殿前失仪,他现在就想冲上去揍他个满地找牙。
“四儿,你可消停点吧。”阎王爷显然是看出了乙四的念头,他一发愁胖脸上就皱起几条横纹,整个人看起来更慈祥了,“今天确实是他的头七。”他说着把阴阳簿扔到了台下,“既已是亡故之人,便是我国子民,你作为地府差使,怎能无端端欺负平头百姓。你看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你不扶着他,他都不一定能爬得上奈何桥。”
“大人明察秋毫。”顾云雾说。
乙四瞠目结舌。
“你那阴阳簿好生奇怪,明明写着还有三十年阳寿,为何现在就病故了?”阎王爷捋着胡子问道。
“在下不知。”他把头埋得更低了点。
“去查。”阎王爷大手一挥指了指顾云雾,冲乙四说道,“给你个将功补罪的机会。七七四十九天,在他投胎之前把事情查明白了。写个折子呈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阎王殿。顾云雾虽然看起来仍然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但不知为什么,不但身板忽然就能直起来了,连走路也不飘了。
“你分明是病故,是如何知道自己阳寿未尽的?”
“门口的算命老先生告诉我的。”
“你个奸诈小人。”乙四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利用我把你带到阎王殿申冤。若不是我闹这一出,在那山堆一般的案卷里,你那破阴阳簿必然不能被人看见。”
“大人此言差矣。若不是大人想抓我个现行,我现在已经回家探亲了。大人不仁在前,却反而怪我不义,实在是没有道理。”
“你……”乙四被狠狠地戳到了痛处,他火冒三丈地盯着顾云雾,心里盘算着怎么把他那纤纤玉颈捏断。
“四哥可息息怒吧。”顾云雾显然是个识时务的人,他瞬间便换了副春风和煦的笑脸,“能去人间走一趟。不也是如了四哥的愿吗?安南镇南门附近有个茶铺,里面的糕点果子可是一绝。我请你吃可好?”
不但态度变了,连称呼也变了。
乙四白眼一翻,懒得去理会他这幅谄媚模样,他自顾自向前大步走去,只是走了几步忽然觉着不对,猛地回头:“你怎么知道我想去人间?”
顾云雾笑眯眯地说道,“刚刚在殿里,我明明的得罪狠了你,阎王大人让你到人间查案时,你却毫无怨言地接下。说明四哥是喜欢的。”
“哦。”乙四听完,往前走了几步,又再次停下来,“不对。你一开始就知道。否则为何找我问路。”
顾云雾没有回答,只是一味的笑。他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唇角恰到好处地上扬。
就好像在某个暖阳春日,翻过山头猛地看到一整片花团锦簇。乙四看着看着都有些恍惚起来。
这混账东西真聪明。他想。
乙四算不上是笨蛋,且武力尚可,连杂活都干得麻利爽快。只是那肚子里肠子比地府那通向奈何桥的黄泉大道还直溜。别人只需在他脸上瞧上一眼,便能看穿他的心思。
碰上顾云雾这种心思弯弯绕绕的,他只需随手挖一个坑,乙四自个儿就能往下跳,在里面心甘情愿地躺平后,再用土把自己盖起来。
两人快走到奈何桥边上时,正巧碰到了孟婆迎面走来。孟婆其实不是婆,是个风姿绰约的少妇人。她只消在奈何桥边上站着,每日心甘情愿地争抢着喝她的汤的人就能将大道塞得个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