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刘铮第一次见到如此美的女人。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他的娘亲最美。如今只觉得自己见识浅短得可怕。
她黑发如绸,面似银盘,一双桃花目水波常含。在场之人无一不惊叹。只是太子妃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皇陵有一段时间了,人已奄奄一息。事不宜迟,大家便迅速撤退了。
皇陵何等雍容华贵,目之所及皆是金银珠宝。不谙世事的少年人看着看着便迷了眼,反应过来时竟没跟上队伍。他焦头烂额,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所幸一段时间后他还是被师父找到,平安地回了去。
事后自然是少不了一顿胖揍。揍完后师父让他去给太子妃磕头谢恩。
队伍本来是想将他弃掉的。没有人会为了个无足轻重的小伙计以身涉险。可怜的小刘铮,无论走到哪都是个透明人。
只是太子妃不知如何知道此事,她不顾自身虚弱,一半央求一半威胁着要他们回头找他。“若那孩子找不回来,我也就不走了。”
若是带不走太子妃,这便成了铁板钉钉的亏本买卖。大家无可奈何,最终还是冒着风险把小伙计找了回来。
刘铮听后跑到太子妃帐篷前涕泪横流地磕头。太子妃许他进帐,她明明美的那样惊为天人,却亲和温柔,会握着他的手检查他有无大碍。
“你还是个孩子,不能死在那种地方。”她说,“我已经见了太多杀戮了,不能再看到无谓的牺牲。”说完她垂下眼,无意识地将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这番模样刘铮很是熟悉,自己的母亲在怀着小弟时,也常常是这样。
“娘娘……”
“嘘……”她轻声制止了他,“就当是我俩之间的秘密。可好?”
刘铮愣愣地点头。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出了自己的玉佩,往她手里一塞。“这是我娘给我的护身符,我娘一共生了四个孩子,次次都顺利平安。娘娘也一定会安康顺遂的。”
他把脑子里所有的吉祥话都搜罗了一遍,难得嘴不打瓢地说了一大串。
“我会长大的,我已经很高了,以后会长得更高。娘娘若用的上我,我这一辈子都给您当牛做马。娘娘若有所托之人,只要拿着这个玉佩,我便可以为他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少年人跪在地上,笨拙地以头触地,嘴里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生怕对面之人听不清他那一颗烧得炙热的真心。
他再抬起脸时,看到的是她的微笑。
后来太子妃被一个姓古的人接走了,听说他之前是太子的贴身侍卫。那人改名换姓作顾长卫,隐居至岭南一偏远小镇。
本以为尘埃落定,然而美人薄命,很快便香消玉殒了。
多年后刘铮早就成了盗墓班子的领头,班子有人来了,有人走了,亦有人死了。只有他坚强地活了下来,一直与顾家保持着合作。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混口饭是其次,留个念想才是真的。
少年人出游半生归来已是中年。
午夜梦回,依旧是情窦初开的那一年。
美人一笑,如春风十里,吹入了少年人花开四季的梦。
洞穴里寂静无声,二十年,于李肆而言玩玩骰子便转瞬即逝,可对于顾云雾和老刘头来说,却是漫漫长路。
顾云雾轻轻地把手放在老刘头的肩膀,他说:“刘兄,起来吧。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就算彼此得以相遇,也不过是造化弄人。太子妃腹中的那个孩子,早已不在人世了。
李肆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悄悄地伸手握住了顾云雾另一只的手。顾云雾的指尖冰凉,被握住时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慢慢的,那十指收拢,他温柔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此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从旁边的洞穴滚进了石室。
双方诧异地对视了一眼。来人正是月白,他一身白袍早已泥点斑斑,原本梳得整齐端正的头发,此时也如杂草般这一丛那一簇的在他的头顶上自由生长着。
月白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着急忙慌地冲他们摆手道:“跑跑跑,赶紧跑!”
李肆忽然就明白了,他慌慌忙忙地拉起老刘头,拖着顾云雾,四人齐齐窜进另一个洞里。
“靠,你赶紧给我滚远点,跟过来个鬼啊!”李肆一边跑一边骂道。
“哼。可不是跟过来个鬼吗?”虽然同在逃命,月白的嘴也不落下风。
洞穴漆黑,他们看不见后面,只能听到一些细微的盔甲碰撞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着,咔,咔,咔。
四人连滚带爬的一顿左窜右窜,连老刘头都分辨不清方向。一阵乱窜之后,竟又跑回了墓室里。
“不成,他盯死我们了。”月白停了下来,喘着粗气说道。
“谁跟你我们,他明明追的是你。你个扫把星!丧门神!”李肆胡乱骂着,从兜里掏出一把追踪符往四处一撒,他念到:“贴!”,符咒哗啦啦地在石壁上贴了一排。
李肆心里祈求着他那俩黑白大爷能前来救场。
“你!我还不是为了救你们!”神官大人深觉冒犯,气得脸色发白。
后面忽然袭来一股犀利的剑气,把他们冲得四下散开。
顾云雾被冲到池子中央的石头上,他一抬头发现玉玺就在离他手不到一尺的地方。于是咬着牙想要伸手去够它。
只听到李肆大喊:“小心!”
顾云雾抬起头,那个黑影已居高临下地站在了他的身前,双手握着剑柄高高举起剑身。
李肆和月白几乎同时向顾云雾冲了过去。可是他们离得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