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听后只觉得难受,他从小就这样,认定了什么就一直朝着那个方向跑,摔倒了,爬起来再跑。即使百年以来牛头马面一直对他严防死守,不让他抓住半个鬼魂。他也从未想过放弃。
可他认定的那个人呢……孟婆刚想着,忽然就听到他说:“不知道云雾攒了多少,他应该比我多吧。”
“你要带着他?”
“当然。我说了跟他一块投胎。”李肆没有看孟婆,而是拿着扇子将火扇了起来,“我还答应了要娶他。说不好,也可能是他娶我。”
孟婆哑然失笑,“你个小呆子,想得也太远了。万一你们都是男的,或都是女的呢?”
“我是不在乎,但他若是在意的话,就找个景色优美的山间林下一起隐居着呗。”李肆说完,不自觉地去抓了抓脖子上的玉坠。
“你最后一魂,有头绪吗?”
“有。”李肆点头,“很早之前,就有个人提醒过我魂魄不全的事。我当他是疯言疯语,没有在意。如今想来,他应该是藏着那最后的一魂,等我等了很久了。”
孟婆一时间竟失了语,只觉得这火烧得实在太旺,锅里的汤把空气都蒸得发烫。她摇了摇扇子,半晌叹了口长气,说:“小四,无论发生了什么,地府在你身后。”
李肆将过多的柴火夹了出来,小声地答应了声:“嗯。”
这天李肆溜到了阎王殿,在大殿中间跪了下来。
“阎王老爷,我想去地狱一趟。”
阎王爷好似早有预料似的,头也不抬地说:“让崔钰带你去便是。”
李肆爬了起来,刚往外走了两步,又转回头跪了下来,朝着他的阎王老爷哐哐地嗑了几个头。嗑完之后他才站起来,才像是了了一桩心事似的,扭头走了。
阎王爷的笔顿了一下,墨汁滴了下来,洇进了纸张里。他转了转笔杆,垂下了又粗又黑的眉毛发了一会呆。很快,他便从旁边抽出了一张新的白纸,低头继续写了起来。
李肆一出门,迎面撞上了回来交差的黑白无常。
黑无常难得地先开了口:“要走了?”
“嗯。要走了。”李肆答应道,这几个月下来,他就像是忽然间就长大成熟了般,说话都开始一板一眼了。
看到黑无常沉默地抬起手,李肆配合地将头微微低了下来,让他拍了拍自己的脑瓜子。这是他们相处了两百多年的默契。
白无常站在旁边不发一言。太安静了。李肆印象中,他白爷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过。
也许是看到了李肆投向自己的目光,白无常僵硬的脸终于松动了一些,他往李肆手里塞了一大把追踪符:“用得上就用,用不上就拿去折纸飞机。”
李肆终于在地狱里见到了父亲。
他没想到一直以来父亲就在离他如此的近的地方。不过,李肆光想着自己不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就已经倍感安慰了。
然而可惜的是,他第一次来见他,就是来道别的。
“我要出发去找最后一魂了。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处理好了,就去投胎转世。”对着远远坐着的那个黑影,李肆开口便说了这些,好像他们已是相交有年,连寒暄都不需要。
“你那小朋友呢?”黑影开口问道。
“他跟我一块去。”
“好!”他笑着称赞了一声。“真好!”
“谢谢你的刀。我会好好用它。”
“四儿啊……”
“父亲。”李肆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便打断了他。只是李肆从来没有喊过这个词,忽然一说舌头还有些打卷。于是他抿了抿嘴,又重复地喊了一遍:“父亲。”
那个不可见的黑影沉默了,即使他躲在暗处,李肆仍能感觉到他在颤抖。
“无需道歉。我很好。”李肆说,“我确实想念你们,但是我从未觉得委屈。所有人都待我很好。”
“我想跟你多说些话。可是这外面还有个人,他为了我过得很苦。我得去救他。”李肆说道,停了一会儿。“父亲,你别总怪罪自己,也开心点罢。”
李肆走出牢房时,看到崔钰正站在外面,双手交叉于胸地等着他。
李肆向他递上了一份折子,“这是我的辞章。”
“你并非我的下属。”崔钰垂眼看了那折子一眼。
“即使交给黑白无常,到头来还是会呈到崔大人这来,何必惹他们伤心。”李肆说道。
崔钰难得笑了,抬手收下了折子,道:“字写得有进步。”
“多谢大人。”李肆说道,“崔大人与我父亲是什么关系?”
“孽缘。”
“哦。”李肆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心里想着为了这孽缘他倒是费了不少心思。“那父亲什么时候能出来?”
“离开地狱简单,难的是心牢。”
李肆听罢,似懂未懂地点了点头。他扭过头,往那一片漆黑的牢房里看了一眼。
李肆以魂体的状态来到了皇城里,这里高墙耸立,像个四方牢笼。他想不通为何那么多人为了争夺这个牢笼而斗得不可开交头破血流。
他如同一个鬼魅的影子,跟随着上朝的官员们一路前行,不急不缓地登上玉白色的长梯,在大殿的中间驻足而立。
群官在他周围齐齐跪了下来,他想见到的人正缓缓地旁边的阶梯走了上去,走向高台之上那金碧辉煌的椅子。
他看到他时,浑身猛地一抖,用手抓住了椅子把手才支撑着自己没有摔倒。因为太过用力手指的骨节都微微地泛了白。
李肆却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般冲他笑了起来。他们在一片疑惑的低声嘀咕中,对视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