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的消息如何?”
清泽知晓江寻鹤问出这话的意思,便是不想要他再继续在这件事上多嘴,因而也只能不大情愿道:“如东家所料,的确有人去打探了消息,已经被东家先前安排的人给阻拦住了,比没有闹到本家面前去。”
略迟疑了一瞬,他又接着补充了一句:“但是来探查的人顾忌不止沈家一处,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说是有约莫六拨人马。东家,你说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叫旁人生了疑心?”
江寻鹤将手中的账册放下,避而不答反问道:“商船如何了?”
清泽没得到答案,于是不情愿地瘪了瘪嘴,他觉着自从到了中都,东家就不打愿意搭理他了,在江东那会儿分明是他们两个相依为命,可一瞧见那沈靖云便半点理会自己的心思都没有。
不是今日派自己去商行里给沈靖云盯着,便是明日里派他去打探什么消息,分明就是怕自己耽误了他同那沈靖云交好。
现下不过说了几句好话,自己便是这般境地,若是日后肯再使出些手段来坑骗,岂不是更没有自己存活的境地?
大白天的,清泽却打了个寒噤,后怕地耸了耸肩道:“商船今日便要靠岸了,商会那边也按着东家原本预料的法子来行事,想来楚夫人应当心中有数。”
商行那些人在江东固步自封久了,又因着贪图富贵,所以最是不敢冒险,一个个能使出的手段也就那么多,出不来什么新花样。也就是沈瑞直接越过了江东诸家和楚家结成了同盟,叫他们心中不踏实罢了,若是沈瑞从一开始便是要和他们结盟,估摸着到这会儿尾巴都要摇出花儿来了。
汴朝内商户多受鄙夷,若非如此,江骞也不会先强娶了谢清娴而后又叫江寻鹤通过科举踏上仕途,这些个盘算说到底便是为了可以给江家扯出一个同世家相互勾连的机遇罢了。
现下瞧着楚家这般行事,只怕面上义愤填膺,心中却未必不嫉恨。
因而这一趟行船,只怕非但管湘君要多经波折,就连沈瑞也得折些银子进去,好像他证明,只有同江东诸家结盟才是最最合算之事。
算是个老手段了。
从前用着无往不利,但这次恐怕不太行。
江寻鹤想到了管湘君带来的那句“老婆本儿”,多折损一枚钱,他都要比沈瑞更心疼些。
他从桌案上拿起一封信递给了清泽道:“吩咐下去,按着先前的计划做吧。”
清泽将信揣进怀中,快走到门口了,还是迟疑着退回来道:“可是东家今日一旦这般做了,便是当真同家主撕破了脸,往后的来信只怕要更刻薄些了。”
江寻鹤垂着眼,遮住了大半的情绪,他何尝不知这些年江骞所做种种无非是想要利用他给江家的生意平添一份助益,只是他自己贪图这点依仗,才迟迟不能狠下心斩断,叫那些人平白长出许多心思来。
半晌,他轻声道:“我知道,你只管去做吧。”
他而今,已然有了新的凭依。
——
“哟,楚老板,当真是许久未见啊。”
史家的大掌柜笑出了满脸的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管湘君才是他的真主子一般。
管湘君方从船上下来,正盯着众人收拾东西,免得被什么浑水摸鱼的东西使坏,闻言转过头来,用一种略有些惊讶的语调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史大掌柜,掌柜倒是消息灵通,我这船方一靠岸便来了,可见当真是从心中惦记的。”
她故意张望了下四周,没瞧见剩下那几家,于是说话时的笑意便更明显了几分:“瞧瞧,还是掌柜用心些,余下的只在信中说惦记,却连接船都不曾来。”
管湘君身旁跟着的账房立刻小声周转着道:“许是因为实在是太忙了些,毕竟船才刚刚靠岸,得了消息没来得及来也是应当的。”
斗笠遮住了管湘君的面容,史掌柜自然也就无从分辨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神情,只能感受她语调陡然拔高了些,半认真半玩笑道:“同为商行之人,史掌柜倒是不曾出岔子。”
账房笑得一脸尴尬,连忙合手朝着史掌柜举了举,示意他莫要怪罪,随后小声提醒道:“隔墙有耳,夫人可小心些吧。”
管湘君这才不情不愿似的闭了嘴,只剩下史掌柜站在一旁,多年行商磨炼出来的笑脸险些挂不住。
这管湘君哪里是在挑拣那几家的错处,分明是在敲打他,说他派人探听消息做得过了头,若非如此,也不会商船还没到,他却先行在这等着了。
史掌柜一口牙都快要咬碎了,他是当真忘了这一茬,难怪明明和剩下几家都相约好了,今日却都一个个来得这般迟,原来是知晓管湘君的心性,琢磨着紧他一个来受罪的。
还不等他将心里的话都想完,便听见了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过来。
“楚老板许久不见,哎呀,实在是铺子里太忙了,但我等也并非不上心,这不消息方一传到,我等就特地赶来迎接楚老板。”
史掌柜都不用回头便知道自己身后定然是其余几家的人,分明是将自己推出来,看到自己在管湘君这里吃了瘪,再出来装乖卖好。
一个个在商讨的时候,恨管湘君恨得就差啖肉饮血了,可一见着了真人,又贪图她手中同沈家的关系,总想着蹭上两口,从此便可在江东一家独大,却也不想想难不成世家的便要比他们少一个脑子,就那么白白地叫他们哄骗了?
史掌柜转过身子看着一行人笑呵呵地走过来,忍不住阴阳怪气道:“诸位可真是捡了一个好时辰来啊。”
“哪里哪里。”为首的是周家的管家,瞧见他这副嘲讽的样子,也不恼怒,反而摆出一副好脾气的样子道:“这不实在是铺子里边忙,仆人往来又需要时间,险些便错过去了,不如老哥心思细腻,来的时间也更早些。”
史掌柜面色阴沉地看着他,后者却好似浑然没有发觉般,仍是满脸的笑意。
但史掌柜心中也清楚,今日之事他算是办砸了,本来各家的主子为着能够给管湘君一个下马威,压根不会出面,只将这些事宜交由手下人去做,也算是个考验。
但史掌柜千算万算,却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摆了一道。
周掌柜见他说不出别的来,便带着一众人走到了管湘君面前:“楚老板远道而来,不若今日便由我们来给楚老板接风洗尘吧。”
这些商人在外言商,所谓接风洗尘无非喝酒招妓,除却这些个流程,便好似脑子都被水浸了般,一点也转不动。
管湘君又是个女子,向来是不参与这些事情的,即便是简单的晚宴,她也极少出席。女子经商、掌管家业于汴朝而言本就是一件不易之事,她须得处处小心,才不会留人话柄。
这些人也都是清楚的,今日这般无非便是想要从话上刺她一句,提醒她不过是个女流之辈。
管湘君在斗笠的遮掩下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她轻声打断了众人的吵闹:“这接风宴我便不去了,诸位轻便吧。”
周管家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同周边的几个交换了下目光,仿佛几句话之间便取得了什么胜利一般。
管湘君却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再同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轻声道:“不过诸位还是少饮些酒,行商最要看重头脑,饮酒伤身,小心耽误了生意。”
她说完后便转身进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马车,半点没给众人留余地。
车轮轧过的声响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啪啪”给了众人两个耳光,将他们从对于女子的轻慢之中打醒了。
直到人已经走远了,其中一个才恨声道:“她方才是不是在威胁我们?不过一个中都来的小娘皮,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