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伺候的嬷嬷本以为不过是场风寒,谁知一日一日地严重起来,江东的郎中都已经来看遍了,出门时皆是摇着头称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江骞在床榻前做了几日孝子便也不大上心了,左右老夫人都是要死的,倒不如趁着那在中都的孽子还不知道风声的时候,先将老夫人手中握着的生意拿过来。
这江家难不成还真要落到那孽子手中不成?
江骞勾了勾唇角,面色有些阴沉,沈家在江东那些动作只怕未必没有江寻鹤的手笔,亏得他还以为这孽子虽然着实不讨喜,但好在是个趁手的工具,没想到终日打雁倒叫雁啄瞎了眼。
江骞狠狠地啐了一口,不过是个千人万人厌烦的东西,连他自己的母亲都不愿意见着他,还敢同外人一并算计江家?
——他这话说惯了,连他自己都要信了。
老管家慌乱地从外面小跑进来,见着江骞才急急忙忙道:“家主不好了,大公子回来了。”
江骞顿时愣住了:“什么?他不是在中都吗?”
老管家擦了擦额头的汗道:“听闻乌州前几天折腾出好大动静的钦差便是大公子,不知道他从哪听见了老夫人的消息,已经快马赶回来了,而今已经进城了。”
江骞怔愣片刻后,气极反笑道:“好好好,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这是要逼死我啊。”
“来人,命人去门口守着,不许他进来一步。”
管家闻言也是连声应下,急忙吩咐着人去办,一时之间老宅中顿时热闹起来,仆役都被搜罗去守着,就连厨房边上的小门都没有放过。
江老夫人被吵醒了,神情还有些恍惚,缓缓开口问道:“外面怎么了这么闹腾?老身还没死呢!”
桂嬷嬷急忙道:“哎哟,呸呸呸,老夫人这是说得哪里的话,老夫人身体康健,少不得还得活个几百年呢!”
其实江老夫人知道自己的身子已经是不行了,她听人说人快死了的时候,自己是知道的,从前还觉着荒谬不可信,可真到了她自己身上,她才忽然发觉,这身子究竟怎么样其实心里都门儿清。
只不过有人知道了便是知道了,但有的人便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可现下听了桂嬷嬷的话心中还是有些高兴的,于是便笑骂道:“你个嘴上没分寸的,从来属你嘴最甜又爱胡言乱语。”
桂嬷嬷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嘴:“是奴婢该打,可奴婢说得都是真心话。”
她虽面上笑着,可眼中到底还是带着些伤感,她伺候老夫人这么多年,说是没有感情实在是假的。她已经想好了,等老夫人去了之后,便回乡下寻个地方养老等死,再不留在这江家了。
老夫人看着她心中也是感慨万分:“当年我从闺阁中带过来的陪嫁丫鬟,死的死、出嫁的出嫁,到最后竟是只有你始终陪在我身边,这些年你也是不容易。”
“老夫人说的哪里的话,奴婢愿意一辈子陪在老夫人身边。”
老夫人微微一笑:“当年你也是这般说的,现下听着只觉着好像还在昨天一般。”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只怕没有多久的时日了,待我走后,你一定要替我守住江家,决不允许那些阿猫阿狗来谋夺江家的产业。”
桂嬷嬷闻言犹豫不决,直到对上江老夫人因着病已经憔悴许多的面容才咬牙道:“老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第193章
桂嬷嬷原是不想告诉她的,毕竟老夫人的身子都已然这样了,实在是不忍叫她再操劳。
可自己也预备着要回乡下去了,叫她守着江家的产业?她自认自己并没这么大的能耐,她这辈子做的最好的事情,也无非是从老夫人尚且在闺阁之中的时候便伺候着,直到今日。
且先不说外面有个经管家业多年的大公子,便是自家家主不也时时刻刻盯着?
真到了利益相争的时候,是亲情也没了,伪善也没了,只剩下凶恶丑陋的一张张脸孔罢了。
江老太太闻言顿时瞪着眼,满脸的恼色,方才那点好不容易生出的温情是半点也瞧不见踪迹了。
“那个孽障怎么会回来?是不是你们谁给他传消息了?”
江老夫人头一个怀疑的便是桂嬷嬷,毕竟这些年里,为了维持江寻鹤和这个江家最后一点温情,始终都需要江老夫人来做这个“好人”,但她素来不耐烦看见那孽障,是以这事情都是交给桂嬷嬷一手操办的。
谁知道这么多次的接触之中,她有没有生出二心,想要接着江寻鹤来给自己挣个富贵前程。
桂嬷嬷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只觉着心中悲戚,这便是她伺候了一辈子的主子,她早就应当明白的,江家人素来都是冷血的。
但无论她心中怎么想,面上却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觉的样子轻声道:“听闻是陛下派他去了乌州做钦差,是以才得了些风声的。”
“钦差?”
老太太念叨了句,目光却好似淬了毒似的冷哼道:“他倒是命好,江家养了他这么多年,现下好了,一朝为官,连报恩都不会了。”
桂嬷嬷被她冷了心,现下也是浑身的不痛快,闻言便在心中暗暗念叨着:报恩?报什么恩?合该报仇才是!
可她到底不敢说出口,否则只怕要死得比江老夫人还要早些。
等到江老夫人发作完了,她才轻声问道:“那老夫人可要见一见大公子吗?”
“不见!让他滚出去!最好是滚出江家,再也别让我瞧见才好。”
桂嬷嬷垂了垂眼,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只是合手应声,便出去了。
——
江寻鹤自从进了江东的地界,便时时有人往回传着消息,分明而今瞧着是江骞占了先机,但随着消息一条一条地往回传,他面上却明显生起诸多烦躁。
老管家察言观色,试探道:“不如命人看着,等临近了再传消息回来?”
他没说的话是,底下的人都是最会瞧人眼色的,江骞的脸色始终这般慌乱阴沉,只怕大公子还没回来,这些人就先自己乱了阵脚。
江骞只顾看着手中厚厚的一摞消息,心中推算着江寻鹤到了之后,倘若看到这般景象,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可他在心中盘算了半天,竟然半点也想象不出,这才恍然发觉,其实这些年里,他只知道这孽子按着他的吩咐像一个奴役一样将江家的生意逐渐做大,甚至稳站商行行首,可对具体的手段却从没有关注过。
江骞那样笃定江寻鹤已经被他牢牢地握在手掌之中,他那从没见过面的目前母亲就像是一根绳索般套牢在他的脖颈之上,至于是放松还是收紧,全都仰仗着自己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