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鸿渐犹豫了一下,“你不嫌弃的话,我带了。”
……
周舟躲在帐篷里换完裤子,一低头就能看见换下的那条裤子正中央有一坨难以形容的污物……
“呕…。”
周舟实在拿这裤子没有办法,想了想,便从包里找出一个塑料袋,把裤子团成一团包在塑料袋中放进包里。
程鸿渐的篮球短裤穿着他身上刚刚到膝盖以上,到周舟身上便到了小腿中间,还好篮球裤都带着抽绳,她打上有些粗糙的蝴蝶结,走出了帐篷。
听到声音,程鸿渐转过身,夕阳像是一个巨大的幕布成为了他的背景色,在灿然艳丽的余光中,程鸿渐的轮廓帅气得令人窒息。
周舟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害怕一丁点的抽气声会打破此刻的静谧。
明功山顶,大片大片茂盛而翠绿的草,在一阵呼啸而过的山风中宛如麦浪一样叠叠舞动,夕阳就挂在遥远的山头,浮云那么轻薄缓缓的移动,只有大块的云朵被绚烂着了红烧云,那般浓烈而令人惊艳的色彩。
程鸿渐逆着夕阳走来,所有的山风都向他涌去,掀起他的衣角,像是乘风破浪而来的骑士。
周舟看着他背着光的脸庞,阴影让他的轮廓增加了神秘感,她看得发呆。
可这天神一样的人,那么自然得凑近,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洗裤子去吗?我知道哪里有水。”
并不!
周舟只感觉脑海中一大片乌鸦列阵而过。
她咳了几声,“夕阳这么美,我要去看夕阳!”一边说着,她就那么潇洒得穿着篮球裤抛弃了之前坐的那块大石头,蹦上了另一块石头,盘腿坐好,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夕阳慢慢、却坚定得落下去。
上辈子,周舟学的是中文,研究生学的是古代文学,她对美的感知并不薄弱,甚至于陶醉本科时的美学课,只是之后直转而下的人生像是一层又一层的水泥掩盖住了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她终于向世俗低头,选择的那个丈夫是标准意义上的条件好,却忘记婚姻最本质的应该是三观契合,婚姻生活像是最后一把枷锁,把那个喜好美、也沉浸美的周舟杀死了。
就像,在波澜壮阔的海边,脑海中吟诵着苍茫人世中的绝美诗句,感悟着海浪拍打之时自然的余音,体会了蜉蝣的渺小而伟大,类同于他人的情感寄托,这一切一切,在她那个丈夫那只会想到这海里死了多少人。
他像是个老顽固也像是老古板,严格控制着周舟的衣着和妆容,最后渐渐演变成了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周舟很难不介怀,一家人吃饭时,她永远都插不上嘴,还时不时被婆婆使唤着干这干那,而有一次她的老公那么稀松平常得拍了拍周舟,冰凉凉地说了一句,“穿着这样,做戏一样给谁看?不是不让你去染头发,还染成这个鬼样,明天就弄回来!”
在丈夫的眼里,周舟看不见她身为人应该被尊重的一面,只看到了一个淡薄的工具人的形象。
让人窒息……
周舟晃了晃脑袋,然后失声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
她不是丧失了去体会世界美好的能力,而是曾经她的身边,只有令人作呕的那些人罢了。而现在,看着朝升夕落,体会着夕阳的使命就是离开,不管有多少人的目光追随,它坚定得就要离开。
周舟想: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经历了才知道什么是傻得可爱,怀疑也好,厌恶也罢,是曾经的自己那么容忍、那么勉强得改变自己迎合婚姻、是费力不讨好的自我厌弃……这是不能改变的傻啊,可她并不觉得可恨,因为那么年轻懵懂无知的自己,她实在难以苛责,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只接受着世间的美好面,从不知世上的恶,也能如此遍布生活。
或许这就是命运。
命运让你,伤痕累累,才懂得保护自己。
命运让你,尝遍苦难,才能够重新开始。
……
第9章追求5
命运是什么呀?是任何人都无法做到的感同身受,是为了要孩子频繁请假去医院,同事在背后的闲话传到风言风语,似乎任何人都有权利对你指手画脚。
她们能够做到明知你的困境,却假装说着抱怨的话,那么大声,“哎,老是请假,怎么都不见别人生孩子那么难?她的工作都堆到了我这里,我还不能说什么,一说就好像欺负她一样!”
虽然周舟都是事先安排好了手头上的活,可周舟想,这句话她应该会记很久,这种来自生活中轻飘飘的抱怨,却比任何一次取卵手术更疼。
再之后,关于她多次流产才导致不孕的流言蜚语便像是长着翅膀,飞快得传遍了她的朋友圈。
她明知,来自他人的目光戏谑探究蠢蠢欲动,可她却不能多说一句辩解的话,她能和谁说?能怎么做解释呢?那只是在她背后窸窸窣窣的讨论,当她走近,那些人便自然的闭嘴,她只能把那些苦楚全都吞到肚子里。
这个社会之中,对女性本就不抱有善意,更何况是一个无法生育的女人。
与这些相比,来自试管的疼痛便显得那么麻木。
每次她去医院,她都能在等候区看见许多为了求子前来的女人,有些与丈夫甜甜蜜蜜,有些是妈妈陪着来,而更多的是和她一样,抱着装病例的文件袋独身前来,熙熙攘攘的诊室看上去那么热闹。
每一次做B超,一群女人排成一个队伍,没有遮蔽也没有隔帘,前一个在做时,后一个便要脱好裤子,在这里,似乎没有隐私、也没有懦弱、更没有尊严,大家共同的关注点和目标都是卵泡长了几厘米、胚胎成功了多少个、子宫内膜长到多少。
一系列的数据和指标,只是为了一个孩子。
她的卵巢功能不好,每次促排,打了那么多激素药,整个屁股上肚子上都是针眼,药物残渣凝结在皮肤里,微微一按便发硬发痛,可即使这样,她往往每一次促排只能取到1-2个卵,这种情况下,医生是不建议打麻药的。
她可以清楚得感知手术室灯光照在她脸上,那么惨白那么刺眼,她可以感知到那十多厘米长的针戳破她的子宫壁伸向她的卵巢。
有时候,成熟可取的卵泡所在位子并不好,医生会按住她的肚子,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找,痛……那是一种比痛经还要痛上一万倍的感觉,是一种从骨头深处蔓延开来的痛。
可无论如何,她只能紧咬住牙,就算眼中有泪花,下身也只能一动不动。
那个时候,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啊?为什么别人生个孩子那么容易,流产的手术室还紧挨着取卵的手术室,而她却要受尽苦楚,只为搏那微弱的成功率,她也觉得委屈,委屈极了。
很多次,当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痛苦双重袭来,她陷入绝望,却无人可倾诉,她只能打电话给关瑜,她们之间距离那么远,反而多了秘密分享的安全感。
关瑜却无法理解她,反而恨铁不成钢一遍遍诘问她:“周舟,咱不要孩子不行吗,现在丁克这么多,你实在没必要为那种男人、那种家庭去糟践自己,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他们把你当个会走路的子宫,你也要把自己当成工具吗?”
“你不懂。”周舟只能无力得说出这句,没有人会理解她,就像医生只会说——你这个内膜异位症导致的卵巢囊肿,目前还没有很好的治疗方式,唯一可行的就是怀孕。
她的这个病是多么矛盾的一个病啊,目前医学公认的是怀孕能治病,可这病又会引起不孕,就像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又如同鸡生蛋蛋生鸡子……真是好笑。而更可笑的是,她本人非常喜欢小朋友,当年报考中文专业,也是想着毕业后可以当个语文老师。
关瑜不能理解她的执念,不明白为什么要受尽苦难只为求子,可周舟她很清楚,那些足够波折的试管之路,不过只是为求一份治病治心的药方,只是为了求一份不后悔,如果真的努力之后,也无法成功,她不会后悔。
她会任由囊肿一天天长大,实在太大了就做腹腔镜取掉,复发一次便做一次。或者可以选择吃药更早得进入绝经,她已经做好了这种生活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