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哥回忆起去年头一次接到方晓燕的电话,她就和那些来借贷的女学生一样,声音又轻又软,听着就像是团可以任人揉捏的棉花。
方晓燕的第一笔贷款只贷了最低额300,然而她所面对的却是30的周利息。
按照惯例,南哥会和贷款的学生闲聊几句,而在发现方晓燕贷款是为了谈恋爱之后,他有意让方晓燕妥妥帖帖地还上了第一次贷款,没多收一分钱。
就像是杀猪盘,在套路贷里,放长线钓大鱼也是常见的手段之一。
果不其然,尝到甜头的方晓燕很快又来贷了第二次,500。
而这一次,南哥提出可以分期来还,每周还100,信以为真的方晓燕果然照做,然而就在第三周时,南哥突然说要一次性还清所有欠款,方晓燕哪里能想到这一出,原本的计划全数被打乱,正在她为难之际,南哥又说可以看在她是老客的份儿上,拖个熟人借她一笔,帮她平账……
就这样,方晓燕从此一脚踏进了拆东墙补西墙的陷阱,而就在她浑然不觉的时候,她虽然前后只贷了1000出头,但是,却已经欠下将近3500块钱的欠款,还在越滚越大……
3500块。
听到一半,蒋耀的眉头已然拧成一个疙瘩。
过去在武定派出所,由于临近武定大学,每年都会有不少套路贷引起的案件——小至言语威胁,大到绑架囚禁,蒋耀跟着郝雪峰看了个遍。
可以说这还是头一回,他碰到这么小数额的套路贷。
他脱口而出:“折腾这么久才3500,她身上有赚头吗?”
南哥一愣,随即也露出苦笑:“警官你明察呀,我本来以为这丫头一开始是手放不开,就三百五百的借,就想着养一养,谁想到……她每次也就借这么点儿,后头就是觉得翻不出花儿了,也就……”
“翻不出花儿了,所以才让她还完了钱,捞最后一笔就好好收场了是吧。”
韩涛已然明白了,冷笑一声站起来,捏拳时关节发出轻微脆响:“她每次就借三百五百,最后你还让她还了三千五,然后她把你的钱还上了,紧跟着就在学校跳楼了。”
走到南哥面前,韩涛高大的背影堵上了窗户照进来的最后一点阳光:“她借钱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谈恋爱?”
“就……我问过,她说,就是和男朋友看看电影,吃吃饭之类……”
不知为什么,相比于本身就冷着一张脸的秦冬,韩涛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更让南哥感到心慌,他哆嗦了一下:“我们平时,也不和客户聊这个……但是她说过,她男朋友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所以,她想给她花钱。”
“那你这聊得不是挺多的了吗?就是聊得多,才觉得她好骗啊。”
韩涛还是笑眯眯的,忽然像是拎小鸡一样地将南哥从地上拎了起来,他一把撩开南哥的袖子,果然在胳膊上发现了一些细小的针孔还有淤青。
瑟缩地看了一眼韩涛,南哥咽了口唾沫:“韩哥,咱们能别……”
“针孔不少,每天至少得打两三针吧……进门就闻着你们身上的腥味儿了。”
韩涛嗤笑一声,将南哥的脸拍的啪啪作响:“什么都别说了,南哥,先和你的小兄弟跟我们去局里坐一会儿吧,24个小时呢。”
顿了顿,韩涛眼底的笑意倏然便冷了下来。
“就算不够你把这些事儿交代清楚,应该也够你发作三四次了……别急,在送你进戒毒所之前,我们还有的是时间陪你耗。”
高崖04
“一共就借了三次,总共加在一起1100,都用来给男朋友买礼物或者是约会了。”晚些时候,接到韩涛电话时蒋耀正坐在秦冬的车上啃着一个三明治,隔着电话,他还能听见韩涛那边传来南哥苦苦哀求的声音:“求你给我来一点儿吧……吸一口就成!就一口!”皱着眉,蒋耀越想越觉得疑惑:“一年,为了1100块钱还要找贷款?”韩涛叹了口气:“据说最后那3500还是她从家里偷的,从她妈妈的手机转了账,还钱的时候哭得很厉害,当时祁楠这个畜生还问她是不是分手了。”“这是她自杀前几天的事?”“三天,也就是被催债的当晚,她就偷手机转账了。”挂了电话,蒋耀眉头紧锁:“难怪,难怪方晓燕会在那天和人约定自杀,但是,她怎么会缺钱到这个地步,寻常的高中女生,一年多的生活费,会连一千都不到吗?这在我上学那个年代,我姨妈都没这么抠门儿啊……”一种隐隐的念头浮上心头,蒋耀想了想,忽然拉上安全带:“冬哥,我们去一趟方晓燕家吧。”像是早有此意,秦冬立刻便松了手刹:“方晓燕的家里有问题,在很多虐待案里,限制财务都是限制自由的前身。”闻言,副驾上的蒋耀暗暗捏紧了拳头。如今他再后悔当初没听出方晓燕的言外之音也迟了……在那次打电话的三小时里,她虽然满口说的都是学习压力,但除此之外提的最多的便是三个字。我爸妈。明明是在崩溃,但方晓燕在叙述过程中却时不时会停下来,这
是相当明显的思考作答,而如果是在面对面的情况下做审讯,这样的犹豫必然代表着隐瞒和顾虑。即使在打干预中心电话的时候,方晓燕还是在惧怕着自己的父母——这样的压力,显然不仅仅是源于学习了。下午五点,走进方晓燕家小区的时候,蒋耀心中那种违和感愈发得强烈。金桂园小区,作为直接对口大桥一中初中部的学区房,又在地铁一二线沿线,平均房价在五万一平左右,算是大桥街道知名的中高档小区了。站在单元楼楼下,蒋耀看着金碧辉煌的门楼大厅,实在难以想象住在这样的地方,方晓燕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