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听着这些话,真想搂住小谢,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小谢继续说:“渐渐地,我在很多科技比赛中获得了第一名。我压过了很多蓝血后裔子孙。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继承者们碾碎我的生活就像碾碎蚂蚁那么容易
陆羽咽口水,不敢喘气。
“他们派暴徒打死了爷爷。”
“他们毁灭了世界上所有存在的‘礼物’。”
“他们——把我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市政府地下禁闭室。”
“两年。”
漫长的道别
中央空调嗖嗖往外吹着冷风,轻柔地卷起额前的头发,寂静让空气变得稀薄,陆羽像被丢弃在岸边的鱼一样张张翕翕嘴巴。
终于,小谢又说话了:“abuelo(西语爷爷)死后很长时间,我都没办法开口说话。和别人不一样,‘礼物’没有无视我的伤痛,也不回避死亡本身。她会帮我回忆和爷爷在一起的日子。她会询问我,在爷爷葬礼上应该用黄色鸢尾花还是白色香水百合。她说以后每一年爷爷的忌日,一定要给他带去马略卡岛海滩上的贝壳,用它们搭建墓园的篱笆。”
陆羽沉默了一阵,害怕触及小谢紧张的神经,但斟酌再三,决定还是把事情一次问清楚,“然后,他们摧毁了它?”
小谢说:“蓝血宣称只是对我进行小小的惩戒。生产这款‘礼物’的厂家宣告破产。市场上,这款智能耳蜗被大规模清洗。蓝血设计了针对电子元件的恶意程序,只要‘礼物’进行任何数据交换,它就会被攻击,造成元件不可修复的损坏,设备会直接报废。”
陆羽指腹摩挲下巴,积习难改地分析起来:“有特定目标的攻击性病毒?在这种被针对的情况下,设备有太多感染途径,想要保护‘礼物’,就要将它与传播介质彻底隔离。”
“嗯。”小谢轻轻应了一声,“我想了些法子,隔绝了‘礼物’与现实世界的物理链接。但也因此,‘礼物’不再与外界交互,它失去了原本存在的意义,不再能帮助我听到声音,除了——”他没有说下去。
陆羽几乎是立刻接上去:“除了‘礼物’本身的声音?”
小谢沉默了一会儿,悠长地、极轻地“嗯”了一声。
陆羽问:“你从什么时候知道那个声音就是我的?”
小谢像是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埋下头,目光躲闪,“从我收到‘礼物’的那天起,我就对这个大姐姐的声音产生了好奇。我通过各种方法去搜罗你的信息。每一天清晨睁开眼睛,我都比前一天的夜晚更了解你。在蓝血摧毁所有批次的‘礼物’,令你销声匿迹以前,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陆羽想到了唯一的可能。
在未来某个时间点,自己参加了一个智能设备项目的设计,而这个技术最终被用到了小谢受赠的智能耳蜗设备上。有意思的是,商品被投放入市场的时候是随机落入客户的手中,而客户因为只得到这一个产品,产生了某种命中注定邂逅的感觉。“礼物”并不是在芸芸众生中选择了小谢,而小谢却视之为人生的唯一,和领养小狗一样。
陆羽说:“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所以,你把‘礼物’改造成了一个不带互联网功能的未来版本siri小姐?”
小谢说:“嗯,我想是这样的。”
世界上最孤独的虎鲸alice,因为发出的声音频率为52赫兹,与同类鲸鱼的频率不同,从来得不到同伴的任何回应。明明同伴就在身边,它却好像是一个哑巴、异类。
陆羽想到身体互换时那些对话框,还有在那个沉寂的世界里唯一的声音。那是她的声音。纵然这是小谢听到的第一个声音。纵然第一次值得被纪念。可是,这个世界上有更加有趣的声音等着他去体验,他只要试着敞开心扉,就会发现这个世界有多美好。
陆羽的手指摸向鼻梁,才发现自己没戴眼镜,手指和她悬在半空无处安放的心一样无措地乱弹,“在你的世界里,一定不会只有这样一款助听设备。为什么不进行更换吶?科技不断发展,人也要不断向前走。为了一个人的声音,放弃那些美妙的、自然或人工合成的、无所不在的声音,值得吗?”
小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紧紧盯着她,反问:“这也是游戏的一部分吗?”
“嗯?什么?”陆羽讷讷问,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谢说:“真心话大冒险。”
陆羽哭笑不得,蜷起手指在桌上敲三敲,“傻子,这是个小学生才玩的游戏,我是玩这个游戏的老手。只要我想,杯口永远指向你……”说着,她的手旋转玻璃杯,杯子在雪白的桌面“哐哐哐”飞转,最后停下来,杯口果然对准了小谢,“你看,这就是这个游戏的秘密,不是你倒霉,是我存心的。如果你不想回答,你可以喝可乐。这甚至不是酒,不会醉的。你有拒绝回答的权利。我从一开始就说过,对不对?”
小谢没心没肺地笑一下,说:“没有人和我玩过这样的游戏。抱歉。”
陆羽真要哭了,哀嚎:“傻子,是我作弊,你道什么歉。”
小谢的表情肃下来,“一开始,是不能。蓝血把我当成一个危害社会秩序的怪物关进地下禁闭室。那个地方没有窗户,也没有光,只有一台被时代淘汰了的scirql电脑。如果我放弃‘礼物’,我将一无所有。”
“傻子”两个字如西班牙饱满多汁的腌制橄榄被含在陆羽嘴里,它们拼命想要逃出来,却被她颤抖的、紧紧抿住的唇扣在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