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迦叶眉眼间透着倦怠之色,但神情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淡然,她下床站稳,说道:“臣已在宫外住习惯了。”
李悼见她要走,想拦她,又怕自己手上的血沾到她身上,见她步履还算稳健,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出宫也好,她是在宫里出了事,留在这儿只会更伤心。
“你在宫中住了十年,如今才在宫外住了多久,便已经习惯了吗?”李砚辞上前搀扶许迦叶,却被她甩开了手。
许迦叶停下脚步,声音无悲无喜:“那臣换一种说法吧,臣觉得在宫外住能活得久一些。”
李砚辞柔声劝道:“我去命人准备轿辇,好不好?你的身子还没有好全。”
他知道许迦叶向来不喜欢坐轿辇,但今日到底与往日不同。
许迦叶道:“不必了,臣正好想走一走,散散心。”
李砚辞叹了一声,他是想自己送她的,却也知道她不愿看见他,吩咐刘采道:“去把秦安叫进来,让他陪他的主子回去,再多遣一些人提灯。”
许迦叶轻声道:“陛下,秦安既被召进宫里来了,有他陪着臣就好,不必劳动那么多人。”
李砚辞微微蹙眉:“这让我如何放心?”
许迦叶不再言语,只望着他。
李砚辞到底拗不过许迦叶,对刘采道:“去把秦安唤过来。”
刘采恭敬领命。
李砚辞走到许迦叶身后,想帮她把头发挽起来。
许迦叶躲开了他的手:“还是让臣自己来吧。”
李砚辞动作一滞,把手中的簪子递给了她。
许迦叶随意扎了一个发髻,见秦安提着灯走了进来,示意他跟自己一同离开,快步朝殿外走去。
“迦叶。”李砚辞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相信我。”
许迦叶步履未停,继续向前走去。
李砚辞对她永远只有猜忌与疑心,却要求她相信他,未免有些可笑。
许迦叶出了养心殿,天光已晦,天边的云霞黯淡了下去,周遭的光线于她而言有些太暗,秦安忙来到她身边,一手提着灯,另一只手搀扶着她。
许迦叶眼神似笑非笑,低声问他:“我这几年重病昏迷的时候,有犯过癔症吗?你是我的人,凡事应事无巨细地禀明我,怎么也帮着别人瞒我。”
秦安冷汗都要下来了,恭声道:“督主,只有一次。陛下说您若是知道了,必定会难过,反倒对病情不利。”
“那一次是什么时候?”许迦叶问道。
秦安抬眼打量许迦叶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回道:“四年前,元宸长公主薨逝,您……我照顾过患了癔病的父亲,有些许经验,便被调到了您身边伺候您。”
许迦叶脑海中似有一道电光闪过,她停下了脚步,将视线转向秦安所在的方向:“把灯举高些,如实回答我,我有没有参加公主的葬礼?”
她究竟是记忆模糊,还是记忆错乱?
秦安把灯举到了自己的脸颊旁,让许迦叶能够看清他的表情。
他讷讷难言,支支吾吾了许久,想到督主什么事情都喜欢弄个清楚明白,向来不喜人含糊其辞,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开口道:“督主……”
“好了。”许迦叶心下一沉,打断了他,“不必说了,回府吧。”
两人出了院子,走到了宫道上,道路两旁的灯很明亮,但灯火如昼到底只是个形容,夜晚的灯即便再亮,又怎能同白日相比。
许迦叶由秦安搀扶着走到宫门外,又被他扶着上了马车,马车一路朝宅邸驶去。
许迦叶坐在车内,闭着眼睛小憩,等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时,马车已停了下来,外头传来喧嚷的说话声。
“怎么了?”许迦叶掀开帷幔问秦安。
“是宣威侯,他的马车挡了咱们的路。”秦安回道。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许迦叶看不清秦安的脸,但可以猜到他的神情大抵和他的语气一样义愤填膺。
路中央的另一辆马车上,谢凌恒听到了许迦叶的声音,立刻掀帘下了马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她的马车旁。
谢凌恒见许迦叶脸色苍白,看上去有些虚弱,本改变了念头,不愿让她焦急担忧,但他视线往下一扫,瞧见了她怀中的山雀,目光不由晦暗了几分。
她称病不见他,屡屡推拒他的邀约,进宫倒是勤快得很。
她入宫整整一天,又抱了这只山雀回来,这是李砚辞送她的吗?他的山雀她弃如敝履、狠心放飞,李砚辞送她的她倒是视若珍宝,抱在怀中疼爱。
“许掌印,你怀里的是长乐?应该不是,这应当是另一只长得比较相似的山雀吧。长乐受伤了,如今在侯府之中。”谢凌恒说道。
“你说什么?”许迦叶目光转向谢凌恒声音传来的方向,来到了车厢边缘,秦安怕许迦叶摔下去,连忙放了一个垫子,扶着她坐下。
谢凌恒道:“你是什么时候把它放生的?今天下午它飞回了侯府,已连院墙都飞不过去了,幸而它还记得门在哪儿,奄奄一息地躺在门边不动了。有下人认出了他,把它抱了进来。
“它伤得太重了,我想着你那般疼爱它,万一它没有挺过去,还是让你能见它最后一面比较好。”
他一边用略带哀伤的语气说话,一边贪婪地注视着许迦叶。
她向来是沉稳冷静的,神像般无悲无喜,高高在上。
可如今她目不能视又乍闻噩耗,尽管竭力维持面上的镇定,却依旧能被人轻而易举地窥破内心的无助与仓皇。
真可爱,想亲。
秦安一惊,督主今早才把乐主子放走,怎么会这样?他连忙看向许迦叶,只见她脸色愈发苍白,嘴唇开合数次,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