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句对萧鸣涧普通极了的关怀,却正好问到了萧鸣涧今日悲伤如此的缘由。
原就与迟水相关,这会看着近在咫尺的迟水的脸以及她那除了关心再无其他情绪的眸子,醉意正浓的萧鸣涧像个孩子似的,没来由地又掀起一阵憋屈。
迟水眨巴着那双黑色明亮的大眼眸,不再敢直视萧鸣涧,却依旧期待着萧鸣涧的回答。
“他要我同波南国的公主和亲。”
“嗯?”迟水的眸子瞪圆,猛地歪过脑袋,直直地看向萧鸣涧,“他?谁?”
“陛下……我皇兄的父皇。”萧鸣涧用了很大的气力才说出这句话,他不得不抬起那个小酒杯,给自己的肚子又倒下一杯酒,以此来撑起自己继续谈论这件事的勇气。
迟水呆呆地将目光停在他的脸上。
分明皇帝也是他的父皇,他却用如此疏离的话来形容,可想而知他与皇帝的关系差到了何种地步。
“和亲便能解了南边的战事?你向来记挂百姓的,今日这是,不愿和亲?”迟水很努力地搜刮着安慰的话语,她觉着,提到了萧鸣涧心中一直有的黎民就定能让他看开些。
这话抛出去良久,萧鸣涧才摇摇头:“此次波南国来犯,怕不会轻易就结束了。我和皇兄及众大臣皆劝他早日出兵,可他偏要我去迎娶波南国公主。”
一语罢,萧鸣涧又郁闷地灌下一杯酒。
他还欲续杯,将整个坛子都倾斜了也没再倒出一滴酒来。
萧鸣涧忽然又起了崩溃,将坛子重重放回,却将酒杯丢向一边,眼里蓄起更多泪来。
“我怎能娶一个未曾谋面的公主呢?我分明喜欢的是你,我说过我喜欢的是你。”萧鸣涧滚着泪,扭头看向迟水,猝不及防地来了这样一句。
触碰到他目光的迟水呼吸猛然一滞,嘴唇翕动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待她终于将字词挑选好,说出的又是惹萧鸣涧的难过汹涌的话:“你……你对我的,你对我的喜欢无碍,你该为百姓着想。”
“和亲只会让我朝显出软弱来,日后只怕会更加被人拿捏。你怎么和他一样,看不清楚呢?”
萧鸣涧吸了吸气,他的脸颊尽湿:“罢了,反正无论我娶多少个公主郡主,你也不会在意。你能不能像喜欢阿琰那样,看看我?”
迟水咬了咬下唇,莫名觉着自己口干得很。她躲避着男子的目光,却偷眼扫了几下他的脸庞,能看出他醉意明显。
萧鸣涧没管迟水的回应与否,自顾自说起更多话来:
“你和他一样不喜欢我。他还厌恶我,或许还有憎恨。他看到我应该就会想到我的母妃吧,应该就又想到那些让他没有面子的谣言。”
“所以十岁之后,他再没看见过我。无论是请安或是用膳,他永远只会回应皇兄他们。”
“皇兄打猎抓回一只兔子,他会笑着摸皇兄的头说很棒。皇弟学会了叫‘父皇’,他会开心地抱着皇弟去看锦鲤。可我在永枫观学会兵法,在禁州收获百姓爱戴,整整十年,竟是一封他的手信都未曾收到过。”
“几乎所有人都跟我说他是个好皇帝,他的确是个好皇帝,也是个好父皇,却从来不是我的。”
“我原以为他对我除了恶心,便再无其他感情,今日我才知,原来我还可以是他利用的棋子。他既然从来不想看见我,又为何要把我当做可以和亲的二皇子?”
“我拼了命地站在更高的位置,可他却选择将原本仰着的头低下,再也不愿意抬起,只因为我出现在了他的目之所及。”
“所以十岁之后,我想我也要讨厌他。”
萧鸣涧端起一个酒坛子,对着自己的口中晃了几下,有残留的一点酒甩到了他的下颚,混在了满脸的眼泪里。
迟水听完这许多,只觉喉咙是被人掐住似的堵塞。
她将目光投到萧鸣涧的脸上,她眼前的男子不过比她大了两岁,承担的痛苦似乎比她所经历的要重许多。
孩童时,迟水的生活是幸福快乐的。即使那样的生活到十岁便戛然而止,可她的爹娘对她的好,直至今日,也依然能给她带来些许温暖。她从没想过,爹娘中一人的离去,会带走另一个人对孩子的爱。
犹疑了片刻,迟水还是用袖子贴上了萧鸣涧的脸,替他一点一点拭去泪水。
二人相视,萧鸣涧更加无法自控地涌出泪来。
这是他挤压在心里好多年的话,他从前为了防止酒后乱性说出这些胡话来,曾把自己灌得脾胃出了问题,这才有了如今的酒量。
可他今天实在是忍不住。
朝廷之上,身穿龙袍的男人宣告他的最终决断,惊得朝堂静了好一阵。他当即便站出,表示反对,并把和亲的弊端一一说了,这还是十年来,他难得的同皇帝对话。
但龙椅上的那个男人,又一次忽略了他,只说这是他的决定,便让大臣们退朝。
他紧紧掐住自己的肉,才让自己在宫里的表情一切如常。
回了王爷府,借着糊涂的酒劲,他才敢像孩子似的撒泼,把这些话都旁若无人地吐露出来。
悲伤也渐渐打湿了迟水的眸子,她虽无法感同身受,却还是对萧鸣涧泛起了许多可怜。
萧鸣涧脸上的泪擦不净,所幸酒意又携带着困倦席来,他的眼皮子上下打架,一头栽到了桌案上。
“王爷?回床上睡,别着凉了。”迟水推了推萧鸣涧的肩膀,后者却没什么回应。
迟水扶扶额,将自己眼眶内将要涌出的泪揩了,便将萧鸣涧的手臂搭到自己的肩上,要把他扶回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