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听不明白的话,传到大太太这儿,大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她虽也不认识那冯合其人,但去岁娘家侄儿来找她求情,说是办砸了一样军器所的差事,想央告他表哥,去给说说人情。谁知这事儿她才提了个开头,桢哥儿那孩子就不耐烦地叫她再别管这些。没几日娘家老太太也帮着讨情,她实在没法,就叫府里的相公以桢哥儿的名义,写了封书信,送去军器所孙提辖那儿。
后头,她侄儿还提了礼来谢,说是那批东西已经送去了豫州府,算是平安落地了,回去时在府门口叫桢哥儿撞见了,招呼都没打就把人给骂了一顿,那孩子也收敛不少。她当那件事早就翻篇了,如今看来恐怕不止没翻篇,还叫人捅了窟窿,招来更大的麻烦。
“罢了,罢了,由他们去吧。”
大太太做戚戚状摆手,藏好心下忐忑,要真是那件事叫人翻了出来,恐怕日后还得牵连到娘家侄子,桢哥儿不知者无罪,可她侄儿就……
“琳琅,琳琅你来。”大太太脚下踉跄,她得快些打发人去通气儿,就算是先把人送出去避一避也好。
路喜办好了差事,回去复命,末了又道:“奴才看琳琅的意思是不知道这事儿的。”提到豫州经略相公,琳琅脸上迷惘,不像作假。
“太太呢?”李鹤桢问。
“太太……”路喜抬眼观主子神色,李鹤桢闭目靠在椅子上,嘴唇紧抿做一字,显然心里已经猜到了结果,路喜不敢隐瞒,“太太像是知道的,奴才还没出院门,太太就叫了琳琅过去,听二廊下的李嫂子说,太太打发了周婆子出去,着急得很,又不使小厮们传话,反倒是叫周婆子乘了轿子,往表少爷府上去了。”
“哼。”李鹤桢嗤笑出声,揉了揉太阳穴,久久才道:“表少爷上回来咱们府上,是什么时候?”
“回爷的话,得有半个月了,表少爷前一阵在便宜坊连着做了几回财神爷,有一回奴才们去赎咱们家二爷,还碰见了表少爷被扒了衣裳,被便宜坊的打手们提着家去讨债呢。听说那次露了大脸,舅爷家法都打断了两条,表少爷在家养伤,有一阵儿没出来了。”他们这些世家里不学无术的纨绔们,就好比是出门散钱的财神爷,一举一动,竖着耳朵就能听见人议论。
“哈哈。”李鹤桢面上笑意更胜,真好,一个两个,全是王八蛋。
“去找一家半个月前表少爷去过的店,让他们去衙门口报官,就说表少爷偷了他们的东西,让地方衙门去抓,无论怎样,先把人关进牢里。”
“那太太要是知道……”太太是最护着这位表少爷的,家里还好要是闹到外头了,大爷也不好忤逆太太的话。
“太太自有她该忙的事。”李鹤桢嗔斥,想了一下,“打发人去学堂,把李义铭的东西取了,交给太太。既然打着念书的名义跟家里要了那么钱,我也不盼他能拿回来个状元榜眼的光耀了,今年县学道考试,总要拿个秀才回来。”
“是!”路喜领命,出书房的门才摇头苦笑,以二爷那念书的本事,二字对子都说不上来,还盼着考秀才?表少爷的事情大太太束手旁观也就罢了,若是非要掺和进来,怕是不等大爷发落,侯爷就得头一个站出来问大太太的罪。
二爷天生就不是念书的料子,送到大太太那里念书,自是整日里愁眉苦脸,为着这个,张姨娘没少偷偷抹眼泪,侯爷出远门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大太太虽是叫她亲儿子拿捏,可那是个面善心狠的主,老太太都败在她手下,张姨娘更不敢往跟前凑。
绞尽脑汁地想,也只有文姝这里,能够帮着给说说情。
连着几日,张姨娘都带了东西往跟前凑。
“姨娘这不是在难为我么?”文姝扥一扥手中的风筝线,看那纸鸢高高飞远,才顾得上回头同张姨娘讲话,“我人微言轻,我可做不了大爷的主,姨娘真要央给个人,找小路总管也比在我这儿念的强。”
“姑娘也忒谦虚了。”张姨娘殷勤着上前打扇,奉承话顺着笑就往外蹦,“阖府里谁不知道,姑娘在大爷面前是最有体面的人儿了,就连……”张姨娘瞥一眼上房的方向,眉梢扬起,“就连大太太那儿,也得服姑娘的理呢。”
“姨娘说的是我?”文姝只觉惊讶,把风筝线交给红柳,坐下来要茶吃。
张姨娘不好惹她恼怒,折话音又道:“我也是听底下的人说的,以讹传讹,许是听岔了呢。”
“那必是姨娘听岔了。”文姝伸手要接茶盏,红梅道烫,揭开了盖子先放桌子上晾一晾,她等不急,拿了杏酥饮碗里的勺子,扌汇了小口小口喝。
解了渴,才笑着仰头同张姨娘道,“我来这府里也有几个月了,常听底下的人说,姨娘与侯爷两小无猜,亦有张敞画眉之好,我却不敢与姨娘作比,我不过是大爷一时新鲜,带回来的一个玩意儿,萤火之光,不足以论。姨娘的话,倒是有捧杀的意思了。”
张敞画眉讲的是夫妻恩爱,张姨娘在侯爷那里如何得宠,说起来也只是个妾室,文姝这几句话,看似是在贬低自己,实则却拿捧杀二字点破张姨娘,又拿大太太正妻主母的威严,吓退张姨娘嘴里那些不着调的谣言。
“你……我……”张姨娘被挤兑的一句也说不出。
正在这时,有丫鬟小跑着过来传话:“姨娘快回去吧,大爷回来了,像是带着火气呢,小路总管也挨了骂,一院子的人都等着姨娘过去呢。”
文姝看了眼天上的风筝,拿起桌上的剪子,一下就给剪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