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冷,不使这个。”文姝轻轻拂开,阖眸沉思,倏地开口,“我那枚铜钱还回来了么?”
“还没呢,那天叫大爷拿去,回来我还上心问了,小路总管说是那一行道长亲自收的,还说要回头送家来,我怕门子那儿给拦下,特意嘱咐了他们,要是有人来送铜钱,千万告诉一声。”
“亏t你是个缜密的。”文姝神色倦倦,辛李两家的亲事眼看着就要定下来了,那老道再不来,她可就施展不开喽。
红柳站着一会儿,忽然笑着提醒:“大爷回来了。”她搀着姨娘起身,李鹤桢走近,文姝忽然脚步踉跄,又坐了下来。
“不舒服?”李鹤桢在亭子前驻足,朝这边问。
“起急了,不碍事。”文姝笑笑,她模样可怜,强撑着一旁的红柳方得站定,雾蒙蒙的眼睛映着人间烛火,天上光与水中光,只觉美人清冷,更宜入画。
等下观美人,美人在天上亦在心上,李鹤桢酒意上头,眼中闪过少有的惊艳,大步上前,将人一把抱起。
小貍奴扒着他的肩,鼻子轻嗅,然后蹙眉道:“你吃酒了?还吃的是花酒。”
“查爷的岗?”李鹤桢冷脸,就要把人往下丢。
“不要。”小貍奴两只爪子抱紧,死死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不肯撒手,“别丢我,不问就是。”
“松开。”男人斥她,说了两遍,她反倒力气更大。
红柳进屋瞧见里面焦灼,小声唤了句“姨娘。”她偷偷睁开眼睛朝外面看,才发现已经到屋里了。
“松开就松开嘛,你凶什么。”貍奴悻悻埋怨,丫鬟们过来伺候,换下一身酒气的外衫,李鹤桢长舒一口气,觉得鼻息间轻快不少。
“要我猜猜今儿个是谁请你吃酒。”文姝坐在小几的另一侧,捻起一牙脆梨,看着他净手、漱口,才递他手里,“是平南侯府辛家的人,是吧?”
她抿起嘴,眼泪要坠不坠,心里难受偏又要摆出这副坚强的样子故意给他看。
“不是。”李鹤桢把签子丢回银盘,漫不经心道,“是翰林院编修陈经武,他请人吃酒,找了我作陪。”
“是邵武才子的陈探花?”文姝罥眉蹙起,看他点头,越发生气,“呸,也是个沽名钓誉的好色之徒,亏我还买过他的诗集呢!再也不看了。”
男人脸上也不好看,那句好色之徒,骂了陈经武也是连他也没放过。
“我只骂他一个。”貍奴狡辩,作势还真翻出了陈经武的诗集,在灯下引燃了烧给他看。红柳忙叫小丫鬟捧来铜盆,屋里闹得乌烟瘴气,她才泄了气地坐下。
“我就是拈酸吃醋了,我又不是你正牌夫人,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又不要我摆什么宽容大度的太太款儿,人家心里委屈,还不能让人家酸两句了?”她懊恼地绞着帕子,红柳到外头把窗户支开,穿堂风吹过一阵儿,屋里才明净些。
“又是哪个在你这儿嚼舌头,说我要讨正牌夫人的话了?”李鹤桢倚着凭几,身子微微侧了,看着她脸上神情问。
“没人告诉我。”她自欺欺人道。
“嗯?”
她被审的心里发憷,眼睫抬了两回,也不敢同他对视,只得垂下脑袋如实交代:“府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连二门外值夜的婆子们都知道了,她们说府里要娶进门个大奶奶,还说人家可有来头了,是平南侯府辛家的小姐,金枝玉叶,大家闺秀,不是我这等出身的人能比较的。”
“少听她们空口白牙地浑说。”李鹤桢稍降辞色,脸上也带了点儿笑。
“那。”她以手支额,不耻下问,非要从他嘴里听到个准信儿,“你是娶?还是不娶?”
“怎么?你还要做起爷的主了?”李鹤桢避而不答,起身叫水沐浴。
文姝坐着不动,那边来喊她伺候,她也不理,伏在几边,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
李鹤桢洗完出来,给她递台阶,叫她给绞头发她也不干,哭累了,还敢叫红柳去抱来被子,她要一个人住厢房去。红柳自然不敢,劝了又劝,被大爷骂了出去。
李鹤桢再不哄她,背身躺去了床上。她坐着哭到嗓子哑了,抽抽搭搭地喊红柳进来倒茶,又是好言相劝,她润了嗓子,实在没人让她磨了,她才不情不愿,合衣躺在某人身侧。
早起李鹤桢要上朝,她也习惯的要跟着起来伺候,可趿拉了鞋,想到他昨儿夜里那么对自己,娇斥一声,转身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不跟他说话。
小小的一个在被子底下拢起缓缓身形,就连发怒也毫无威慑。
李鹤桢不禁弯了弯嘴角,貍奴乖巧,越显可怜可爱。
到了值所,辛昱汀果然没有因为昨日他不告而别而恼怒,反与陈编修二人齐来赔罪,直说是莽撞冒犯,没有选个吃酒的好去处,改日再邀,定当不醉不归。
李鹤桢客气称是,吃酒的话却不敢应下。
辛昱汀看在眼中,更赞他品性端正,也不好强人所难,只能等到日后两家结了亲,他再把这桩误会给解开。
010
有了吃酒的那一遭,辛家那边待李鹤桢更是亲近,辛昱汀管着监察院的差事,朝廷上下,凡有检举,必是要落在监察院门内。
朝廷拨到地方的军械以次充好,无论是不是李鹤桢的授意,军器所归他协理,出了纰漏,朝廷也只拿他问责,更何况,那批残次出库签条上落的还是李鹤桢的名。
辛昱汀虽是以铁面无私、敢说敢做的莽撞劲儿闯出了一身好官声,然公允之下,还有私情。旁人的事情他自不会掺合,但关乎未来妹夫,又是闹开了有碍仕途的大罪过,检举的文书送进监察院就被他留置不发给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