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只好自娱自乐,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喜欢上了物理学。
凉亭外雨声潇潇,那盏油灯渐渐烧到了尽头,一抹星火却始终没有熄灭。
张从云坐在飘摇的火光里,一言不发地看着程笑,舒展平和的线条从眼睑拉到眼尾,眼神里没有惯常的冷漠和怜悯,近乎温柔。
程笑望着他的眉眼,恍惚中觉得对方一挑眉一阖眼处处都牵动着他的心弦,仿佛他就该做这么一场灯火葳蕤的梦,梦里就该有这么一张玉山照人的脸。
不知不觉间,他说了许多从前的事情,说到最后竟然迷迷糊糊地趴在案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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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程笑掀开眼皮,揉了揉微微酸僵的脖颈,忽然感觉到温暖柔软的绒毛擦过发梢,顺着脊背往下滑落。
他连忙伸手一捞,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件火绒的斗篷,前襟处还插着几根纷华靡丽的鸟羽。
他脸色一变,立刻抬起手腕去查探袖珍洞天里的丹雀。
小丹雀正在打盹,骤然被他吵醒,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不耐烦地冲他“啾”了一声。
程笑松了一口气,屈起手指弹了一下它的小脑瓜,得到丹雀扑棱着翅膀甩在手背的一巴掌,随即他将斗篷拢进怀里,走出凉亭去找张从云。
张从云正陪着宋辞坐在堂屋里吃早饭,案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五六碟小食,宋辞坐姿挺拔,捻起一块菱花糕,送到嘴边,矜持地咬了一小口。
她两腮鼓动,咀嚼频率徐缓,酥皮入口连渣都没掉,与昨日狼吞虎咽的模样判若两人。
见到程笑抱着斗篷走进来,宋辞脸上无所适从的神情方才松动了几分。
她咽下嘴里的糕点,伸出手将食碟往前推了些,如释重负般招呼道:“吃吗?”
“不吃。”程笑自然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沉默拘谨的氛围,他走到张从云身边坐下,把斗篷往他怀里一塞,朝宋辞一笑,“你惹到我们的金主爸爸了?”
被问到的宋辞手里还捻着半块甜糕,嘴唇微张,面露茫然,显然不在状态。
这时,有人帮她做出了回答:“没有。”
张从云展开火绒斗篷,双手捏住毛茸茸的衣领,手臂绕过他的肩颈,转而又给他披上了:“外边雨大,穿上吧。”
说完,他用两根手指挑起前襟的环扣,将那几簇鲜妍亮丽的羽毛插进去,又拢了下颈后的兜帽,给程笑裹了个严严实实。
程笑连续两天穿着对方挑选的衣服,顿时觉得自己变成了任人打扮的芭比娃娃,正想拨开领口闷热的绒毛透透气,身侧突然传来宋辞语调夸张的赞叹:“真好看!”
他挑眉望过去,后者眨巴着眼睛,立刻献上自己的小梳妆镜。
镜中的少年人乌发红衣,眉梢轻扬,湛然双目含着笑意,风流蕴藉之态如美酒沉杯,尚未品出涩意已然回甘,叫人心神俱醉。
不得不说,某位祖宗虽然自己万年不变只着玄衣,审美水平倒是登峰造极,很有些奇迹暖暖资深玩家的味道。
程笑对自己的形象还算满意,他摸了下胸前的羽毛,纯粹无瑕的苍青色泽,数道赤色花纹蜿蜒其上,雍容华贵派头十足:“这是什么鸟的羽毛?”
张从云平静答道:“毕方。”
“啊。”两道惊诧的声音同时响起。
毕方早在数千年前就陨落了,程笑万万没有想到,这几根羽毛不仅来自于货真价实的上古神鸟,而且还是个稀世古董。
而宋辞的语调里更多的则是疑惑,即使是沙泽郡最负盛名的仙门修士,也没有谁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如此价值连城的宝物。
她搁下手中的糕点,咽了下口水,目光幽幽地盯着程笑,半晌有些踌躇地开口问道:“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人?”
庙会
在凡人面前暴露身份,容易惹来麻烦不说,关键是会违反工作纪律。
“唔……”程笑摸了摸下巴,正寻思着如何岔开这个话题。
宋辞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抱胸颔首,眼神犀利,大有他不说真话就誓不罢休的意思。
“还记得十年前给你取名的道长么?”张从云接话道。
宋辞一怔,咄咄逼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迷茫,随即恍然大悟道:“记得。”
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察言观色了,对别人的善意和恶意极其敏感,那位道长就是她童年时遇到过为数不多的善人之一。
张从云:“我们是他的故交好友。”
听到这话,宋辞的杏眼瞪得圆圆的,嘴巴也张大了发出惊讶的一声“啊”。
她显然没有想到,当年试图收她为徒的道长还包售后的,十年过去居然还有回访环节。
眼见她相信了这个说法,程笑暗自松了口气,在宋辞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给张从云比了个大拇指。
他从善如流地继续往下编:“道长托我们来看看你,顺便帮你了却尘世恩怨。”
“怎么了却?”如程笑所料,宋辞果然被听起来就很高深的修仙话术唬住了。
程笑把高频刀搁到案上,修长手指缓慢抚过银白刀鞘,漫不经心地笑道:“去会会那位害你全家的赌坊老板。”
淅淅沥沥的雨水沙沙地落在青石板上,整个虹桥被笼罩在朦胧的水雾之中,黯淡天光映在地面坑坑洼洼的水坳里,又被过往行人的步伐匆匆踩碎。
三人在桥下某处雕梁画栋的阁楼前站定,程笑抬头望着大门上方空荡荡的匾额,不确定地问道:“是这里吗?”
那坊门紧紧闭着,角落处蛛网密布,各种昆虫死去的残肢缚在上头,一眼望去叫人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