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间。李雨游坐回车上,将车门车窗都关死。只要下定决心,说话也不会很难,抛弃掉顾虑和情绪,发声器官协同运动就好,按事实陈述就好。
“几年前我不是医生。”
闻绪适时“嗯”了一声。
“我那时候,在军事科学研究所中央二区的一个项目组,做药物相关的研究。”
——吱。门和记忆被推开的声音。
“来了?”对方格外和蔼的眼神,“有点认生是不是?”
记忆中的自己局促地摩挲着衣袖。
“抱歉,我虽然这个年纪了,也不是很擅长说场面话,我直接带你过去好了。”
长廊走过太多次,初次路过的印象反而模糊了。只记得到了实验室门口,全新的世界随特殊防护门打开,格外宽敞的空间,格外新奇的设备,格外陌生的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停滞了很长一段时间,议论声才前后响起。
“有新人来了?”
“我们组沦落到招童工了?”
“哦耶,多一个人每天就多睡半小时。”
说了好久没停。说得自己更加窘迫。
个子最高的男生作为代表走过来:“师弟是吧?别理他们,他们被折磨得有点不正常了。咱们组的项目审批资金是二区最多的,像你面前这台仪器也是我们首先申请使用的,总的来说前途无量,欢迎加入啊。”
闻绪的声音像来自世界之外:“然后呢?”
事隔多年,李雨游突然发现自己可以说得很平静:“然后项目组出了问题,学长去世了,老师被抓了,我们组被列为军科所建所百年之耻,组里人的名字都带了不好的标签,所以该走的都走了,各自找了其他工作,也都断了联系。”
很擅长评价的闻绪难得没有做出任何评论:“所以你今天要找的人,就是项目组的成员之一?”
“对,”李雨游承认,“她叫兰青,是我原本最熟的师姐之一,她临走前说自己会来这里工作。”
一段真实又隐瞒了不少段落的陈述。说完李雨游安静等着闻绪的审判,他知道这是一个粗糙的答案,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经得住几轮审问。
但闻绪又奇怪地安静了,只留了一双无机质的眼睛,激光一般扫描着李雨游,让他后背发毛。
半晌,闻绪放过了他。如李雨游心中形容的那般,闻绪不会花心思来主动追问:“剩下的部分等你下次求我的时候再补充吧。”
他给未知的对象打了个电话,用词很精简,但任务实施得很高效。从前到后不过二十分钟时间,闻绪直接打开车门:“走。”
打的是闻绪的旗号,所以二人必须同行。又回到那名门卫处,闻绪向他出示了一个界面,对方依旧像一台机器那般,顺畅放行。
闻绪带着李雨游直接从厂房穿过,里面的人服装统一,没有任何人因为他们的到来而抬眼。任何小细节现在都会让李雨游堂皇:“他们怎么这么冷漠?”
闻绪对此倒不奇怪:“从早到晚的重复性劳动,他们现在只是厂里机械运作的铆钉。”
这个形容让李雨游心里有些微不适,虽然从理性层面他知道闻绪说得很精准。不知这里的技术人员过得会不会好一些。李雨游想到兰青以前的样子,又时刻用余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从厂房另一出口直接进了主楼。闻绪跟前台交谈了几句,对方顺从指引着他们上了顶层。
电梯门开后,接待人员已经在门口等候,表情算得上是诚惶诚恐:“闻总,您来我们这种小地方,有什么指示?”
闻绪又像拎包一样把身后的李雨游拎出来:“我是陪从人员。”
接待人员诚惶诚恐地转向李雨游。
所有人都在等着自己开口,李雨游硬着头皮说:“我想找一个在这里的技术人员,叫兰青。”
借着陪从人员的光,加工厂的人答应得异常积极,先将他们请到贵宾区坐着,又立即交代人事去落实刚才提到的名字。
李雨游跟闻绪并排坐在不怎么舒服的沙发上,面前摆了两杯滚烫的茶,还有几块苏打饼干。
闻绪突然贴过来跟他耳语:“建议你别喝这个茶。”
“怎么?”李雨游警惕,“他们有操作?”
“那倒不是,”闻绪否认了,“太劣质了,翻炒不均,有的茶叶都烧焦了。”
李雨游被口水呛到,还没来得及接话,加工厂的人去而复返,高效完成了使命,只是结果完全出乎李雨游意料:“抱歉,我们这里没有叫兰青的技术人员。”
李雨游一愣:“那她是离职了?还是说她是工人?”
“不是,”对方严谨地回答,“就是加工厂从上到下,从建厂以来,没有过这位员工的工作记录。”
很奇怪。李雨游一时又没反应过来。闻绪见状客套了几句,对面也会看眼色,主动离开了。
李雨游还在琢磨着过往的情景,闻绪拍拍他的肩:“回去再思考,别在这儿。”
按照闻绪的要求,接待人员只送到电梯口。电梯从顶层降下去,中途停了一次,看起来是用餐区域,进来了一个带着口罩的女工人,从整体神色上看也是一颗铆钉。
闻绪低声问:“所以是你听说兰青在这里工作的?”
“不是,”李雨游摇摇头,“她走之前告诉我要来这儿的,说有认识的人。”
“那临时变卦也很正常,”闻绪说,“说不定也像你一样,找了个发家致富的路子。”
李雨游回了他一个很难看的咧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