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的内容很简单,是从前线上级传下来的军令,行文风格简略有力,寥寥几行字阐述了几点信息——前线战况良好,虽战俘没有交代任何内容,但在完备的战略计划下,依旧取得了很大胜利,因此之前的药物研发计划可以暂且搁置,目前止痛类药物需求量较大。
“这则通知看起来没什么问题,”闻绪似乎察觉了点端倪,“但你好像对它很陌生。”
“我们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则消息,”李雨游说,“当初上面传达的是,对吐真剂的需求非常迫切,因为中央三组那边迟迟没有进展,所以才让刘先明同时接手。”
也因此自己在重压之下,搞出了lsd-29这种极不稳定又很危险的东西。
闻绪听明白了,总结道:“所以,是有人伪造了命令,只是他当时不清楚这个数据库的存在,也不知道所有远程传输的文件都会有备份。”
“这个人不可能是刘先明,”李雨游说得很笃定,“他只是一个研究员,他这个职级接触不到前线军令。”
他的猜测是对的,刘先明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
“那这样就说得通了,”闻绪想了想道,“你们军科所的上级里边还有一位幕后人物,刘先明和成薇都只是他手下的工具,这样想来这位大人物还挺有威慑力,两个下属落网时都很有骨气地没有把他交代出来,也正因如此,他还好好地待在原位置,而lsd-29也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灭绝。”
工具。
虽然不知道幕后人具体是谁,但又何止刘先明是他的工具?面对不可挽回的局面,李雨游曾一度将它归结于偶然——自己偶然在研究中创造了邪物,而刘先明也偶然地起了贪念,偶然之事不可预测,也无从后悔。
事到如今才倏然醒悟,一开始就不是偶然,全都是计划中的一环,那段时间的每分每秒,都是他人缜密的布局。
李雨游从来没想过要当一个大人物。
他向来对他的生活是知足的,因为他有一个无比惨淡的开始。他清晰记得自己在桥头畏畏缩缩的日子,所以跟游琴生活在一起时他很幸福,唯一的盼望是有一台可以玩泡泡龙的手机;在军科所的生活也觉得珍贵,他如此幸运,有这么多接纳他的人,唯一的盼望是陈徊实现他的承诺——带他去海边看黄昏。
他知道过度的欲望会成为人的枷锁,所以一直相信只要自己没有太大所求,不要提高快乐的阈值,就会长久安稳地活下去,如果中途能有一些小惊喜,也会很好地收藏起来。
可是现在什么都错了,他一开始就活在最沉重的枷锁里。虚伪的幸福还有什么意义?
“我觉得你反复思考确实没什么意义。”
闻绪挂掉电话,把一根烟灭在烟灰缸里。他端了一盘非常清淡的沙拉,放在李雨游面前,命令也很直接:“吃。”
自从那天以来,成薇跟李雨游都瘦得很明显。成薇是因为始终保持昏迷,只靠营养液存活导致,而李雨游纯粹是没有胃口,所有进食几乎都在闻绪威逼之下。
今日也是如此。他扒了两片菜叶子,还是觉得无以下咽。
“你小时候连这几片菜叶子都得算着量吃,”闻绪看着他一口一口咀嚼,“现在什么饭都有,但不好好吃,就这样你还觉得自己知足常乐。”
这完全是强盗逻辑。李雨游很想反驳,但怎么都组织不好语言,于是只能又多吃了两口。
猫哥蹿上他的膝盖,用尾巴扫着左胳膊肘,而下面还有一个小东西在用爪子拉着他的裤脚。
是很久之前在闻绪家里见过的那只白猫。这两天闻绪把它接了过来,理由是让它跟猫哥做个伴。
如今也只有这些毛茸茸的生物能够让李雨游稍微有一些轻松的心情:“这只猫有名字吗?”
“有,”闻绪回答他,“白猫。”
相当的直白。
“这也太敷衍了,”李雨游说,“你真的喜欢它么?”
“不喜欢,”闻绪答得很快,“我从来没有在这类动物身上感知到任何值得怜爱的地方,它们也完全无法为我提供任何情绪价值,我当初把它留下只是为了用作增加亲和力的工具。”
这更是相当的直抒胸臆。
李雨游听得目瞪口呆,闻绪倒很无辜:“你让我答应你不骗你的。”
李雨游哑口无言。
趁闻绪去厨房拿水的时间,李雨游弯腰迅速抚摸了一下白猫的脑袋,小声说:“别听他的,你很可爱的。”
这次李雨游表现算是突出,沙拉吃完一半,只剩了几块肉实在咽不下去。
闻绪动作很快,去而复返,将一杯水放在李雨游面前,突然跳转了一个话题:“说到这个,我这两天还在思考应该怎么称呼你。”
李雨游对这个问题没什么心思:“我现在有名字。”
闻绪说:“那是别人的名字,刘先明给你的名字你不想用,更早之前你叫什么,小游?”
好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猝不及防的旧名称被提起,李雨游觉得内心有什么在一点一点累积、膨胀,几秒之后便快要溢出来。
李雨游按下这些翻涌的东西,说:“还是别叫这个了吧。”
闻绪也没反对:“那就只能自创名称了,要不就叫你问题宝宝吧。”
“我也不是时时刻刻在提问。”
“那可以省略问题两个字。”
李雨游万万没想到:“不不不不不不——”
没等闻绪对此做出回应,门铃响了三声。
这种规律的敲门方式只有贾助理。这几天内他每日定时中午来,下午离去,准点送一些需要的物品过来,同时给他们汇报最新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