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剑关的雪落了下来,他看见了,但已经感觉不到了。
眼前的天光暗了,忽然又变成了又烛火照映着的纱幔。
方君宜猛然坐起来,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自己又竟是什么人。
他剧烈的咳嗽声惊醒了身边的楚微清,那人将汤婆子塞进了方君宜的怀中,自己则是扯着被子将人包了起来。
“做什么这么大反应,做噩梦了么?”
没等方君宜回答,他便熟练地摸了摸额头,披衣起来叫人将药端来喂方君宜喝下。看着人将药喝完了之后,他才颇有耐心地边哄边笑:“怎么这么呆?烧还没退下去,别掀被子,鸣剑关的天气不比京城,叫你别跟那几个小兔崽子一起堆雪人,你偏不听……”
在他絮絮叨叨地控诉之下,方君宜终于想起来自己到底是在哪里。
平南王下月便是七十大寿,帖子早早就送到了青屏山去。楚微清退位之后闲着无事,他想着方君宜还没来过鸣剑关,便收拾好东西,带着人过来玩。
结果方君宜跟没长大似的,非说自己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一定要跟平南王家那几个小兔崽子凑在一起玩雪。现在好了,半夜起了高烧,人都快烧糊涂了。
早些年中过毒,将他本就不怎么结实的身子消磨得更加单薄,这次烧起来完全是在二人的意料之中。
楚微清拧了帕子给他贴在额头上降温,让他不至于烧得太难受。
说起来也是怪他,要不是他纵着方君宜,让他出去雪地里瞎跑,也不至于烧这一场。
方君宜倚在他的怀中愣了一会,小声道:“好热,我想出去吹风……”
楚微清原本还侧着耳朵听他在说些什么,但等他听清楚之后又没好气道:“还吹风,你干脆烧死我算了,省得一天天看着你难受。”
不过真要论纵容方君宜,他认第二,没人能认第一。
他起身给自己套了件厚实的大氅,再让人在廊下点了炉子取暖,等火烧旺了后,他才用被子包着方君宜,将人抱到了廊下坐着。
冰凉的夜风吹到了方君宜那因为发烧而通红的脸上,让他清醒了些。
“我好烫啊,好像能将这寒风都变成热浪了。”他忽然笑道。
楚微清欣赏不来他这笑话,正在低头拽被子包住他漏在外面的脚。这人生得高,这被子怎么拽都不能将他整个人包起来,偏生他还嫌热,一定要踢掉一点被子让自己透气。
“祖宗,”楚微清叹了口气,“你再踢我们就回房里去了。”
方君宜才不要回去继续被热得头昏脑涨,于是他乖乖窝在被子里,也不继续乱蹬了。
今夜无雪,天气晴朗,依稀能辨认天上的星辰。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楚微清指着天上的星辰,开始教方君宜辨认这些星辰所代表的方位。关外的雪夜之中,白茫茫一片,没有什么特别能辨清方位的东西,所以只能靠着天上的星辰。
他最开始也不是很会这些,但在外打仗,多会些是能保命的。
方君宜听着他说星星,偶尔扯到几句从前在关外打仗时候的事情。他摇头晃脑地听着,楚微清说这些很有意思,因为他只会讲有意思的部分,不会讲那些血腥的生离死别。
于是他望着楚微清的下巴出神,这人说的,他方才在梦里已经见过了。
那满天的风雪,似乎要将人留在雪原之中才算罢休。
“你总是不问,”他忽然小声抱怨道,“你总是不问我知道些什么,也不问我愿不愿意说。”
楚微清只当他是烧糊涂了,又在撒娇,便似怒似嗔道:“我还是不问的好,免得你把我气死,我上哪说理去。”
方君宜缩在被子里痴痴的笑,吃准了楚微清不会真的生气。
“真不想知道我方才梦到了什么?”他问。
楚微清犹豫了一会,他还是挺想知道方君宜方才梦见了什么,能吓成这个样子。于是他点点头,顺便方君宜额头的布巾递给一旁的侍女,换了一条新的敷在这人的额上。
额头上的凉意让方君宜的脑子清醒了些:“鸣剑关外往东三百里处,有一个位置很险山坳,虽然很险,但不适合打伏击,因为很容易被人包在里面……”
他一边回想,一边将方才梦中的内容娓娓道出。
包括自己是怎么在梦中将宇文洪斩杀,又是怎么借着地形将对方的兵马活埋的,只要是他能想起来的都与楚微清说了一遍。
楚微清听着他颠三倒四的话语,心下大惊。他不曾与方君宜说过关外的地形,方君宜这次也是第一次来到鸣剑关,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得知这么个地方。
那处山坳叫鬼哭坳,方君宜不清楚,他却是清楚的。
平日里进山砍柴打猎的人都不愿路过那边,就怕一个不小心迷失在哪里面。他们这些带兵打仗的便更是小心,若是考虑借地形歼敌,还得看看老天爷给不给这面子,不然这风雪一吹,多少人都不够死的。
“……其实死是很快的,梦里的我伤得很重,乱箭穿心,还不等我认真感受到些什么,一眨眼人就没了。”
方君宜仰头望着星星,嘴里胡言乱语,也不知道他究竟搞不搞得清自己在说些什么。
楚微清听得心中一紧,却还是故作冷静道:“梦里都是相反的,靖南早就被我打跑了,哪还用得着你。”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是相反的。”方君宜扯着他的头发编辫子玩,“梦里的我年少气盛,得罪了不少人,总将别人的死也挂在心上,即使不是这场仗,他也不活不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