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插言:“昨日,我倒是有幸见了甄家哥儿,好生气派,看着也稳重,姑娘家受伤虽是大事,未必与哥儿有关吧?况且我远远瞄了下,同行的几个姑娘,没发现哪个行动不便,像是有伤在身的。”
冷子兴继续讲道:
这都不算什么。大戏在我要说的这段呢。
因为掌掴,甄老爹就这么凑近了儿子,突然嗅到他异香满身,气不打一处来,当场怒喝:“你带着哪里来的下流香气,淫恶之徒,有伤风化!不如打死了干净!”
听说,甄老爹果真黑着脸,命人压着儿子,一路直奔回府。
匆匆拜见了母亲甄家老太太后,甄老爹二话没有,就在外院里,将好好的公子哥儿按倒,亲自上手,用尺长的藤条,朝着他尊臀上,毫不惜力地打了数十下。
直到甄宝玉叫不出声来,甄家老太太赶到,才救下孙子,接入内院静养。
贾雨村啧啧叹息。
冷子兴意犹未尽:“说来可笑,也不晓得人家府里打儿子,怎么外面能传得绘声绘色?雨村兄,你猜,甄家哥儿挨打时,叫得是什么?”
“左不过是求饶、认错吧。”
“谬矣!此事之所以口口相传,众人津津乐道,前面讲的不过是铺垫,最令人笑话的,恰在甄宝玉的叫唤声上~~”
此时此刻,甄府。
甄宝玉正趴伏在床,姐妹们围绕着他,看他精神好些,也取笑道:“昨日叔父(父亲)打你,你作甚叫姐姐妹妹?指望我们去救你不成?”
当时情急之下叫唤的“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傅妹妹、菱妹妹——菱——林妹妹”,回荡在甄宝玉耳边,他脸色赤红,应道:“我吃疼不过,想着出声移些心神,免得总想着疼。叫了几声果然管用,就像得了秘法一样。我哪里有劳动你们的意思,不过自己逗自己罢了。”3
闻言众人笑做一团,说要据此写信告诉甄香菱、傅秋芳等。
还在深闺的她们,尚且不知外头传成什么样子,冷子兴也正和贾雨村边笑边叹。
再过得几日,甄宝玉的臀伤好了些,能穿裤子、能盖单子了,勉强算是可以见客,甄香菱便上门探望。
远远坐在他房里炕桌旁,甄香菱低垂着头,扭着帕子,道歉说:“甄家哥哥,说来怪我,当日河风迷了眼,我一时流泪,抬头想揉出沙子来,却露出下巴处的伤痕,招得甄老爷打骂你。”
甄宝玉不以为意,摆摆手,半侧过身,以单只手肘撑着脑袋,嬉笑着说:
“我爹那人,哪里会细看姑娘家。不过是傅妹妹见你举动,以为你要告状被她抓挠了,才抢嘴说话。她又夹三夹四说不清楚。爹听得厌烦,不好对外甥女如何,可不就拿我撒气。”
他招招手,让甄香菱坐近些,续道:“我爹面冷心热,你别怕。待我伤好了,府里大半是要为我爹回京宴客的,你们全家再来,咱们正式认认亲戚。在我心里,你与三妹妹、四妹妹是一样的。”
挪到了甄宝玉床尾的方凳上,甄香菱听到这番掏心掏肺的言语,不由得感怀落泪,掩饰性地撇过头去,仿佛在看窗边立着的美人瓶一般。
爹爹牵挂的,不正是他若半路逝去,她与娘亲孤寡无依么?
为此,爹爹抛下隐士风骨,有意勾连甄府。
这一两年,满接满待他的,正是差着辈分的甄宝玉。当然,甄士隐投桃报李,为小公子哥儿做了不少杂务,心甘情愿地操劳。
甄宝玉到底不是甄府当家人,名不正言不顺,爹爹常常在家叹息,不知与他认了兄弟的甄家小叔叔何时能回京,抑或甄宝玉何时成亲、成为大人,自己这个“小堂叔”答应得才不亏心。
当然,若能得到甄宝玉之父甄老爹的承认,甄香菱一家更算是甄府正经亲戚了,登门拜访能抬头挺胸不提,照拂庇佑才是理所应当的。
这正是甄士隐想都不敢想的最好结果了。
甄宝玉想必是看在眼里的,如此告诉她,也是安顿父亲的心吧。
“甄家哥哥,多谢你。”甄香菱自知有求于人,脸色飞红,低声应和。
“那你先随着三妹妹、四妹妹还有傅妹妹那样,叫声二哥哥来。”甄宝玉三句话不到便现了原形,逗弄小姑娘。
甄香菱犹犹豫豫,前世今生没喊过男子这般亲密的称呼,启了唇却没声音。
“唉哟”一声,甄宝玉支撑不住上身,倒回床上,脸闷进枕中,“呸呸呸”不已。
他艰难侧过脸,对站起来准备扶他的甄香菱说:“罢了罢了,总之你记得,这么多年相处,我认你是妹妹,你当我是哥哥便行,不在称呼上。以后你出嫁了,哥哥还要给你撑腰呢。”
甄香菱噙着泪珠儿点头,终于低声叫了“二哥哥。”
“哈哈哈,我又多一个妹妹了,真好真好。”甄宝玉喜笑颜开,恨不得跳起来,跟自己的狐朋狗友们炫耀去。
这个妹妹可是十分特别的,美貌聪慧,会读书,会写诗,脾性温和,外柔内刚,还带他认识了林大人的独女——更加特别的林姑娘,多好啊!
“对了,你如何知道,那日遇上的,正是林家姑娘呢?”躺着也是无聊,甄宝玉抱住床角大迎枕,撑起胸口,问道。
甄香菱又犹豫一阵,看看此时房内无人,甄宝玉的小厮和她的丫鬟都在外间守候,便咬咬牙,压低声音解释起来。
“哈哈哈哈,菱妹妹,你是不是刚看了什么神仙志怪的话本子?居然编出这么完整一套说辞来,多谢你为我解闷,笑得我泪花儿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