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时便担心,她头一天进宫,前途未知,母亲第二天就要离京。
“你若实在惦记,我便认婶娘为干娘,可好?”
迎着甄香菱明显喜出望外的神色,甄宝玉对她的称呼都悄然改了口:“好妹子,稍后我就去同婶娘说,安她的心。”
“至于你,既然要投靠贵妃娘娘,何不趁今日明日,还能自由走动,到她娘家去,探望做客一番,将来进宫了,与娘娘也有话说,能亲近些。”
登门荣国府?
别人尤可,甄香菱却未必。
甄香菱前世可是死在荣国府附设的梨香院里,在贾府也受过下人慢待、个别主子鄙夷的,对这地方没甚好感,一旦思及都觉心头刺痛。
今生,在京多年,她都是绕着走的。
“我知你顾虑,但是事急从权。你顾忌的薛家,我打听过了,影影绰绰有入京的风声,却还没到呢。再说,贾府家大业大,你哪里就能碰头见了他们?”甄宝玉为她着急,跳脚劝道。
真的要去么?
甄香菱咬唇不语。
算算日子,皇上提及让甄香菱入宫到现在已经两日,说不准什么时候心血来潮问身边人一句,那便极有可能,立时三刻宫中派人来接姑娘。
念及此处,甄宝玉颇为急切,换个角度劝导:“你当然要去。再者说,你前日到三妹妹府中做了客,却不去探望二姐姐?岂不是厚此薄彼?二姐姐在闺中,待你也是和气的啊,嫁入贾府后,时不时还念起你。如今她有了身孕,于情于理,你都该看望一番,对不对?”
道理是这样没错。
甄香菱垂首,拧着衣角,想着,薛家还没入京,倒也不必避贾府如蛇蝎。
琏二奶奶为人凌厉,她不去招惹,而是探望珠大奶奶,应该、大概、也许,是可以的吧?
再一层,她还能借此机会与林妹妹、三春见见面,做个告别,毕竟一入宫门深似海,之后只怕难见了吧?
“罢了,我全听二哥哥的。对了,二哥哥,若我去了贾府,见到林妹妹,你可有什么话儿或者物件要我传带的?”甄香菱终于抬手,点着甄宝玉的心思,问道。
一时间,甄宝玉有丝狼狈的感觉。
他一直以为自己遮掩得很好,无人看穿少年情思呢。
毕竟对方连父孝的一年都没过,只是没有甄香菱这般自在的小家独院条件,偶尔陪着妹妹甄四与她们见面,观其也是忧愁寡言、令人心疼的。
他越发小心翼翼,怕给她再添愁绪,只是满足于“二哥”这个特别的称呼,其他的一点儿都没显露,待她与贾府其他表妹姑娘们,毫无不同。
他自认为,此心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
可是,菱妹妹在十日前见过大家,只就那么半天功夫,就看破了他的秘密?
“你混说什么呢?若见到表妹们,替我带句问候,倒是未尝不可。然而你说物件儿,岂不是私相授受?幸好只有我们兄妹,要是旁人听到了,坏了林儿闺誉可怎么了得?”甄宝玉挥挥手,像是要马上收束这个话题一般。
句句反问,反倒让他的想法欲盖弥彰。
甄香菱从未体会过男女生情的感受,却在诗词曲赋中看了不少,心有向往,再加上知道自己就要入宫,说不定今生今世都没有再见甄宝玉的机会,便想着,索性趁此机会与恩人兄长把话说透。
再则,林妹妹又是她前世一直敬佩的“诗师”,今生又是挚友一般的存在,甄香菱自然希望她过得顺遂喜乐。
加之她更知道,林妹妹前世一腔心思系在贾家宝二爷身上,哭伤了眼睛、熬坏了身子,落得个薄命早逝的结果,让宝姑娘和同住梨香院的她闻讯后久久不能相信,抱头而哭。
缘由很简单,宝二爷虽是个好人却不能担事,到底拗不过家中长辈,不情不愿迎娶了同样不情不愿的宝姑娘,将林妹妹变成贾府上下无人提及的过往。
今生,甄香菱与林妹妹相处时,着意探问过她对宝二爷的看法。
林黛玉毫不犹豫答言:“轻浮、愚顽。”完全不同于她对甄宝玉“聪慧、良善”的评价。
因此,甄香菱相信自己的观察,此刻便想着推动一二:“二哥哥,别的不论,你只想想,你管林妹妹叫什么?还不够特别么?林妹妹像是世外仙姝,高洁却可亲,谁能不爱?你若有心思,真该筹谋了,还有两年她便及笄,可以提亲了呢。”
然而,甄香菱哪里想得到,她方才事无巨细地对前世甄贾两府结局的追忆描述,在瞬间便大大改变了甄宝玉对自己、对家族、对姻亲的筹谋?
大抵,是她的用心和见识都不在于这方面的缘故。
甄宝玉勉强一笑,不接茬,只顾着叮嘱:“依你所言,你颇知贾府内院细情,不过两世有别,到访后与二姐姐好生聊聊,以做个映照。将来在宫里,与贵妃娘娘搭话时候,不至于出什么纰漏,知不知道?”
甄香菱点头不迭,感念年岁不大的甄宝玉一副“长者”的操心样子,唇边笑靥一闪即逝。
由即将的贾府之行,她想到,自己是否该去甄府拜别。
然而,如今的甄府上下,她最交好的,无非是同辈的甄宝玉和甄四这两人。
父亲病重后,她便很少出门,过了一年近半,甄家女眷长辈们,可能都忘记她这么一号人物了。
毕竟身上带孝,少到处招摇才是正理。
她念着甄府的好、甄宝玉的助益便够了,以后万一有机会,自然报答。
冒昧上门,要是甄老太太、甄母托词不见她,岂不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