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月台前,呲着满嘴大白牙,仰头问自己,哈尔滨的雪,是不是真的是甜的?
“是嘛,”梁泽随他一道接住天际飘来的碎雪花,高大的影子落在陈东实身上,“那我可要尝尝,乌兰巴托的雪是不是甜的。”
“你也听过这个说法?”陈东实晃晃一笑,“雪是甜的好像是个谣言。”
“曾经听朋友提起过,”梁泽缩回手,面露一丝羞赧,“让你见笑了,看到我这么幼稚的一面。”
“哪里幼稚,”陈东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捏着方向盘,鼓起勇气道,“明明很可爱呐”
撂完这句意图明显的话,陈东实飞似的逃了出去。踩下油门的那一刻他悔了,自己才是幼稚的那个。三十岁的人了,还没羞没臊说这种话,还是对一个已经订了婚的男人,望着车头李威龙的素描,他愧怍万分,比出轨被抓包还别扭。
陈东实向来如此,自我道德的谴责线永远比别人的要高。这得益于他那老母,一个一辈子没出过村子的农民妇女。即便她两眼昏花、大字不识,却并不妨碍她教会陈东实是非善恶,以及无论何时何地,那一腔炙烈如初的赤诚。
对老钟自然也是如此。
所以这注定陈东实踏进病房时,无法坦然面对这个曾对自己施惠良多的恩人。大钟被缉毒队带走的事,他还没告诉老钟,想必老钟媳妇和小钟也不敢轻易吐露,看着眼前面如死灰的中年男人,陈东实的自责愈发之深,先前排演了千百遍的问候,见到真人一句也说不出来。
老钟耷拉着眼皮,两颗眼珠浑浊无光。身旁的仪器发出规律的轻响,输液袋里的药水似伤者的泪,一滴一滴,永无止境。
“你来了”老钟喑着老嗓,声音比从前更见浑厚。陈东实替他拉上帘子,将水果放到床头,假装无事发生般坐到了床边。
“新鲜的草莓,”陈东实把手伸进塑料袋,“给你洗几个?”
“不着急,”老钟抽出一声哀叹,问,“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陈东实一脸呆笑,“看你说得,我能瞒着你啥,你这是病糊涂了吧。”
老钟并不理会他的托辞,自顾自道,“我还没傻,脑子还清醒着,病前发生的事没忘,缉毒队的人打电话给我干嘛,还问了很多老大的事,他怎么了?好端端的警察问他做什么,醒来也没见到他人,问娘俩,一个个都跟我装糊涂,老陈,你心眼实在,你告诉我句实话,老大他到底怎么了?”
“真没什么”陈东实停住抚弄草莓的手,表情僵硬,“就是就就是请他去问个话。”
“问个话?”老钟惨然一笑,直起上身,咳了两声,“问个话几天不见人?什么话要问这么久?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别急”陈东实忙将人扶回到靠枕上,揉了揉眉心,坦白道:“唉,不妨告诉你吧,他被人举报了,警察说他贩毒,正在走审讯流程呢。”
“老陈!你”
陈东实还没来得及去看老钟的反应,背后乍地传来一声饭盒落地的声音。只见老钟媳妇一脸错愕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个小钟,同样一脸惊诧。
“我说了,他迟早会知道的。”陈东实无奈地拍了拍大腿,“你们要怪就怪我吧唉!”
“贩毒?”床上的老钟紧抓着床单,面色红涨:“这怎么可能?他哪来的胆子搞这名堂?!这不可能!”
“警察都搜出来了,说是在他的小出租屋里,搜出好多毒品”陈东实转过身去,不忍心看老钟的脸。
“不可能”老钟一把掀翻靠枕,“绝对不可能!”
“你先冷静点”老钟媳妇扑上前去,一脸痛心疾首,“我也想是假的,可可这的确是他造了孽呀我跟小的已经去过公安局了,那头留了话,说等你醒了,还要来问你。他不止害了他自己,连带着我们一家都被他害惨了”
女人话说一半,又哭了起来。
“不对你说是人举报的?”老钟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看向陈东实,“是谁举报我家老大的?是谁举报的?一定是他想陷害我儿子,一定是他想害死我们一家人!”
陈东实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任老钟冲自己无脑发泄着。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拔光毛的鸵鸟,被放在高高的桌子上,任一屋子人品评围观。
“有力气发脾气,看来恢复得很好嘛。”
就在陈东实手足无措时,门口哒哒哒走进几位警察。
曹建德领着李倩、梁泽等人,全到齐了,看来钟健翔所涉及的案情并不简单。
经侦办联动缉毒科,少有的跨部门合作,陈东实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看来大钟不仅是贩毒这么简单,兴许还夹带着刑事责任,否则也不会惊动曹建德出山。
“钟国华,是你吧?”曹建德亮出警官证,一同出示的还有大钟的照片,“钟健翔是你儿子,没错吧?”
“明知故问”老钟俯下头去,没了适才吼天吼地的胆魄。
李倩朗声道;“我们也只是例行公事,核对一下您和钟健翔的身份,请您配合调查。”
“我什么都不知道,”老钟气息奄奄,“我要是知道,刚刚也不会发那样大的脾气”
说着略带歉意地看了陈东实一眼,像是在为刚刚的宣泄说对不起。
陈东实从中调解:“病人刚醒,情绪还不是很稳定他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儿子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要不然您看,能不能先给他一点时间,等他身体好些了,我亲自带他去警局沟通,乌泱泱的扎在这屋子里,其他病人也不方便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