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转过身去,忙将才取下不久的毛线帽戴上,遮住自己没来得及整理的鸡窝头。
“你就是陈东实啊。”方文宏摘下皮手套,同男人握了握手,感激道,“感谢你这段日子对我老婆的照顾。兄弟,一点心意,别客气。”
话没说完,陈东实见对方塞来一个鼓鼓的大红包。陈东实知道方文宏经济条件好,在东北捯饬了五六家服装厂,是名副其实的大老板。却也不知为何,没脸收下他的钱,底气全靠男人与生俱来的尊严支撑着,就好像接过这个钱,就彻底在方文宏面前承认自己不如他似的。
陈东实摆手推诿,“不能要,照顾肖楠是应该的,你这搞得像我有所企图似的。”
岂知肖楠从旁搭腔,“给你就拿着呗!天生的木头脑袋,你不花就不知道留给童童花?”
“就是就是,”方文宏将钱捅进男人口袋里,“这些钱拿给童童买糖吃也好,你日后要是有啥困难,只管跟我说就行。咱们也算是半个老乡,可千万别跟我见外。”
话音刚落,他像是想起什么,问,“咦,童童呢?怎么来了这么一会,不见她呢?”
“她上学去了。”陈东实将手放进口袋,捏着那厚厚一沓钞票,心中如针扎一般。
“幼儿园的事搞定了?”
“搞定了。”肖楠跟着笑,“多亏了陈东实他老妹儿,认识个姓马的大老板,三言两语就把孩子入学的事情给办了,这不,今天第一天上学,上午刚送她去完幼儿园。”
“那好啊,孩子有书读了,你也好跟我回哈尔滨安安心心待产了。”
夫妻二人鸳鸯交颈,贴身呢喃,身处大街口,姿态依旧分外亲昵。陈东实杵旁边看着,又羞又臊,没等人吱声便上楼自个儿搬行李去了。
搬到一半,徐丽电话打了进来。
“东哥,今天下午的婚礼,你可千万别迟到啊。”
陈东实一手扶着蛇皮袋和不锈钢盆,一手捂着电话,“不会忘不会忘,这么大的日子,我怎么会忘了呢?等送走你楠姐我就去。”
“那好啊,金蝶今天老多人,你到了直接报我名字就是。”
电话那头一阵欢呼嘈杂,陈东实还想再叮嘱些什么,结果信号噼里啪啦的,突然挂了。
“陈东实,东西到底搬完没啊——?”楼下肖楠在叫。
“快了快了等我会……”陈东实将东西扛上肩,一步一步往下挪,快到转角口时,听到楼下夫妻谈话。
方文宏说:“你眼光也真是够差的,找的这个前夫也太穷酸气了,这住得跟低保户似的,刚握手的时候,身上一股馊味儿。”
接着是肖楠的声音,“知道你讲究,你就忍忍嘛,反正马上就要走了,何苦要这样说人家。”
两人发出一阵不明所以的笑声。
陈东实站在楼道口,心头晕开一片寒凉。他难以置信地抓起自己袖口,放在唇边闻了闻。直到确认那上头并没有什么异味之后,方才吭哧吭哧地迈下楼去。
“陈东实,”上车前,肖楠将他拉到一边,就像当初她带着童童回哈尔滨前一天那样,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男子,渴望寻求到一些答案。
“我问你,且只问你最后一遍,如果你现在有钱,会不会给我买一条和那个女人手上一样的金手链?”
陈东实不怀好意地笑了,心里冷淡地想:都这种时候了,还在同自己追忆前尘往事。
“那个女人”——原来这些天对徐丽的柔情善意都是装的,归根结底,她在肖楠心里,不过就是“那个女人”。
但陈东实还是诚实地答,“会的。”
一条手链而已,只要他买得起,十条百条他都行。
肖楠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扑哧一声捂住嘴,像是春天的灵魂从躯体里苏醒过来般,一顿雀跃地扑棱进车里。
她摇下车窗,露出那扇被冻得跟红苹果似的圆脸,满面春风地说:“回头别忘了让童童给我打电话!告诉她,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看她的!”
陈东实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想了想,最后还是将那句“你老公是不是不大喜欢我”咽回到了肚子里。
车子扬长而去,咆哮的引擎声贯彻云霄。陈东实站在尾气里,摊开掌心,露出那枚没来得及送出的首饰盒。
他没有告诉肖楠,那里头装着和徐丽一样的金手链。他本来是要送的,可直到肖楠问自己那个问题,他突然意识到,如果真送了,或许肖楠真的会改变主意,决计不走了。
这显然不是生养的好地方,自己也绝非为人夫的最佳人选。贫民窟,低保户,穷酸,有味儿方文宏的字句就像灌了风的冰锥,直直往心窝肺管子里戳。陈东实回屋坐了好久,才将情绪稳定下来。
徐丽的婚礼定在午后两点半。陈东实赶到时,梁泽没好脸色地在金蝶大门口等了他一个多小时。
“别告诉我今天路上堵车,”梁泽放下看表的手,略愠怒道:“现在还没到晚高峰,你不给我个像样的理由,我可不放过你。”
陈东实黑着脸道:“一天天的就你屁话多。等等我怎么了?不爱等就回去,没人求着你等。”
梁泽品出某人话里的火药味,态度立刻软了。他跟上前去,试探着问:“你这是怎么了?送了趟老婆送出火了?咋了,舍不得你前妻,就拿我撒气?”
陈东实白了他一眼,没说话,直到进了金蝶大厅才嘟囔:“烦死了,让人给比下去了。”
“啥意思?”梁泽一脸傻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