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卡了壳。
龙瞳温和地注视着他,那眼神像极了人类般蕴含无数细腻的感情。
荣纪海想,他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眼神呢?
回忆起来并不费什么力气,因为记忆中的眼神恰好也是出现在那位前同事身上——同样的那个午后,那位前同事回来据点时手臂伤得严重,没有靠近自家宠物,只是站在下风处远远看着猫狗追逐打闹,又一起埋头在饭盆里吃得畅快。
……
“怎么不过去?”
“过去了它们就会发现我受伤啦,那可不好。它们只要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就好啦,那么短的生命,没必要再勉强容纳下对我的担心了。”
……
荣纪海慢慢收了笑,他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想,但那怎么可能呢——
如果龙,如果这个物种,真的具有相似甚至同样的感情,如果它——它们能够接受人类靠近至此,如果这些才是龙的真实面貌,而不是……
那么过去的那些,又是为什么会演变到如今的地步呢。
荣纪海的手指扣进鳞片间的缝隙,像是喃喃自语般开口,声音轻得如风拂过,“你是……想逗我开心吗?”
龙歪歪头。
它听不懂。而他也听不懂。
铺天盖地的失落与难过突然淹没了荣纪海的口鼻,自昨天下午龙降落在他面前……或者说,自一个多月前他来到这里时起,始终被不动声色压抑的情绪冲破早已岌岌可危的闸门,在这个平淡的中午再一次在他内心掀起不甘的巨浪。
如果能交流的话,如果能理解的话——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荣纪海深深大口呼吸几次,咽下涌上喉口的哽塞,一手胡乱地遮面几秒,便迅速站起来,放下手时面上已恢复了平静。
龙的脸部与人类的脸部构造并不相同,龙的五官理应是做不出任何表情的,但荣纪海不知为何却总觉得,龙似乎饱含了担忧与关心——也许还有些怜悯——地观察着他的情绪。
如果它有眉毛——荣纪海莫名发散——也许现在已经皱起来了吧。
他怀着些许感激与不明的情绪走向龙的头颅,余光里龙尾依然跟着他移动,蠢蠢欲动着想要再次把他圈进去。
龙稍微抬起脖子,吻部与荣纪海的脸的位置齐平。
荣纪海几乎是用气声耳语,“谢谢你,真的,不管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他扶住龙的下颌,又张开怀抱,让自己的胸膛抵上包裹着尖牙的吻部,“这样的话,就足够了,哪怕只有这个。”
龙的鼻尖盈满了人类心脏的味道,对于龙而言太过微弱的搏动也因距离过近而足够清晰。那与它记忆中的人类有所不同,更加有力而活泼,却也掺杂了更多杂音。
奇怪的是,那些杂音并非充满了龙见惯了的血色与敌意,会刺得龙鳞片炸开,反而调转了刀锋扎进那颗心脏深处。
所以,他是也被刺到炸开鳞片了吗?龙轻嗅着那些虚空中只有它能闻到的,心头血的气味。
人类真奇怪,但这个人类更奇怪——怎么会有无知无觉伤害自己的人类呢?
龙闭上双眼,细细感受人类环在自己头颅两边的力道。
算啦,今天就原谅你了,幼崽就是这样的,要不断被关注着才能开心起来。
龙小小“呜鲁”了一声,长尾巴略显费力地卷上来,圈住了荣纪海的脚踝。
第三天·回信
荣纪海被过亮的晨光唤醒时,他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自己正在何处。
他疲倦地撑着身子坐起来,茫然地回想混乱一片的记忆。
昨天……昨天干什么了来着?
对了,先是去见了唐,然后回家给龙处理伤口,结果玩起了捉尾巴的游戏……
后来呢?
想不起来……
荣纪海头疼地揉乱自己的头发,侧身想下床,用力的一瞬间,胃部传来的钝痛与断了信号似的黑了一片的视野将他不由分说地摁回床里。
“呃——”荣纪海忍过这一阵头晕目眩,阳光依然嚣张地折磨他闭上的眼皮。
再次睁眼时,他对上敞开的窗户,迎着毫无阻碍的晨光,终于想起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在他没有发觉到的时候,自辞退后到现在便噩梦连连的夜晚不断消耗着他的精神,却因着他始终绷紧的那一根筋,愣是撑到了昨天。
直到在龙面前丢脸地情绪失控,又抱着龙头好一阵子,龙尾绕上来的温度刚刚好,他竟就那样睡在了龙尾上,这一觉便睡过了整个下午与夜晚。
但是……如果当时睡在了那里,我又是怎么回到床上的?
荣纪海一手摁着胃部一手勉强把自己撑起来,稍稍适应了一下,确定眼前不再发黑后才放心下床。
房间内的窗户不仅没有拉上窗帘,连窗都是大开的——他并没有开窗的习惯。而用来拍摄龙的摄像机连带着支架都倒在地上,不用去看,荣纪海也知道它早已没电关机了。
显然只剩下了一种可能。但荣纪海怎么都想象不出,龙是怎么用它那相对于窗户而言过于巨大的身躯,将他精准送到床上的——甚至脱了他的鞋,还给他盖了被子。
弯腰扶起支架,将摄像机放回床头柜时,荣纪海想起龙曾经对“吃”这个字眼有反应。
所以,也许这头龙真的与人类生活过?以至于甚至知道人类睡觉时需要脱鞋还要盖被子。
他伸手扶住窗柩,探身往楼下望去。
空的。
荣纪海慢半拍地愣了一下,眨眨眼,过饱的睡眠缓钝了他的思维与反应,此时竟没意识到这可能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