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纪海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沉默几秒后,继续说起自己的事情:“唯一最严重的,就是那次被关在其他住处了。”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会儿,不太确定该不该将原因说出口。
休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地问了:“是因为什么?”
“……因为……”荣纪海手上的动作慢下来,分神在脑海里搜寻合适的,又不会过于暴露的说法,“大概就像是,刚刚被教训过的幼龙,转眼叫嚣着龙根本不需要窝——这样的事情吧。”
休显然难以理解这个过于隐晦的比喻,他学习人类语言学得很快,但终究是跟不上人类复杂的情感体系,与更加复杂的表达方式。
荣纪海见了休一脸茫然的表情,笑笑,挥手跳过这个话题,“总之,是非常严重的错误。所以当我被丢在那个地方之后,他们收走了房子里几乎一切可以用来娱乐的东西,只留下了我应该要看的书。”
休目光闪烁,良久才轻声问道:“那一定很无聊吧,所以才会从楼上跳下来。”
“嗯?你怎么知道?”荣纪海从回忆中脱身,看向休低着头的发顶。
“上一次,感觉你很熟练。”休抬起头,神色平静,“我猜错了吗?”
荣纪海端详了一阵,摇摇头,“很遗憾——你猜对了。”他微微后仰,仰头看着依旧晴朗的蓝天,“那段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了,我不太记得起细节,只记得房间里太闷,书太难看,饭也很难吃。我刚刚是不是没说?整个房子里只有一个老管家在客厅守着,以防我跑出去。”
“其实从窗台跳下楼,也并不会改变什么。院子的围墙比这里的还要高很多,”他随手一指眼前的院墙,“起码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跳下去,除了可能摔断腿,也得不到任何好处。我当时也许……只是太闷了,所以实在受不了,就跳了出去。”
荣纪海说到这里,停了好一会儿。直到静静聆听的休抬头看过来,从混乱的回忆中唤醒他的神智,“然后呢?”
荣纪海晃晃头,好似想让自己的清醒一点,“然后……我就忘了。其实当时你接住我的时候,我想起来了一点。”
休坐正了些,手上一直不停的动作顿住了。
“当时,好像也是有什么东西接住了我,可能是什么小动物?”他想着记忆里草丛中的那两点小灯笼似的荧光,“想不起来了……不过,就算想不起来,那段时间也许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坏。”
荣纪海迎着休疑问的眼神扬起嘴角,“因为,总觉得那个时候,我不是孤身一人,”他顿了顿,“也许那就是你,也说不定呢?”
“……”
休没有答话,只是又低下头去忙活手里的锤子,“我的原型出现在你面前的话,不可能忘记的吧。”
荣纪海赞同地点点头,“那倒也是。”
“不过,”休把最后一个钉子锤近木板里,板板正正,严丝合缝,“我能理解。”
荣纪海一怔,“什么?”
金色的龙瞳犹如深渊,可此时却如同一片日光下金光灿灿的大海,瞳孔是一帆孤舟,在舟上,荣纪海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理解你。”
荣纪海平稳而缓慢地呼吸着,自己的声音突然听起来如此陌生,“理解我?你也有被关禁闭的经历吗?”
休沉沉地看着他,金色的海洋微微翻涌起海浪,荣纪海盯着那儿有些眩晕,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海浪的频率似乎与自己的心跳频率相似。
“如果只是身体被关禁闭,那就好了。”
休最后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玄而又玄地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捧起自己面前的鸟巢,“一起去吗?”
他没有站起来,只是这样坐着,平平地望进荣纪海眼底。
可能只是几秒,也可能是几十秒,荣纪海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嗯,走吧。”
他率先站起来,余光却盯着脚边不知何时盘旋着环绕自己的尾巴发愣。
休的话,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第十一天·改变
荣纪海睁开眼时,不太适应地看着天花板。
怎么看起来离得那么远?
他不适地眨眨眼,试图将干涩的眼球稍微润湿一点,好确定这陌生的距离感是否是他的错觉。
好,不是错觉。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四肢的感知力才被慢慢唤醒,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体底下的床垫软硬也不太对劲。
荣纪海微微侧目,正好与自家床的床脚撞了个正着。
?
哦,对了,昨晚我打了地铺。
所以现在床上睡着的是……
他目光下移,在床边意料之中地捕捉到一条垂下来的大尾巴。
荣纪海有点艰难地起身,腰背倒还好,就是脖子意外的酸痛。他伸手揉捏着后脖颈,坐起来的视角让他看见了床头柜上摆着的一摞书。
想起来了,昨晚和休看了一晚上的书来着,难怪脖子这么僵。
他看向床头,休意外地还没有醒,双眸紧闭着,半张脸都陷在柔软的枕头里。
朝荣纪海这边侧躺的姿势让龙爪覆盖住了他人类的手臂,翅膀上缩,在视觉差下,几乎将他的上半身紧紧裹住,再配合上眼角和侧颈那块没有消退的隐隐约约的浅色鳞片,即便脸是人类的脸,乍一看却完全不会让人想到除了龙之外的物种。
荣纪海默默凝视了会儿休的侧脸,大概真是累得狠了,他这样一点没遮掩的视线居然没能让休惊醒,只是不太舒服似的将翅膀又往上提了提。
这酷似人类赖床的动作让荣纪海有一瞬间的幻视,又匆匆移开目光,不再打扰对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