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和神情微妙,“如果他说的毫无道理,新人也不会被那么轻易带跑。”
袁庆平略微瞪大眼,又迅速平静下来,只是开口时暴露了自己的不满,“您这话,是现在又觉得他是对的了吗?容我提醒您,明天我们就该收网了,这个时候反悔……”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动。
“……不,自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当然不会反悔。”徐青和末尾的声音放轻,似乎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门外的嘈杂来自百分之八十的成熟的猎龙人,与百分之二十的新人——这是他们在放出消息后观察到有意向的,亦或是主动请缨参与行动的人数。
于袁庆平而言,这门外大多是对方熟悉的声音。但对于他而言,真正熟悉的声音,已经永远离开了。
他的同伴很少死于与龙的战斗中,更多的,都是在病床上,无可奈何地离去的。
龙没有带走他的朋友,是本不属于人类的力量与血脉带走了他们。
“你知道吗,庆平,我一直很不赞同你修改与隐瞒历史的行为。”徐青和突然换了话题,内容让袁庆平一愣。
后者在初始的怔愣后又嗤笑出声,“徐叔,那些历史,您真的认为是真实的吗?就算绝大部分是真实的,那么最开始,人与龙起冲突的那一段真实,又能去哪儿寻到呢?”他站直身子,指尖在身侧蜷曲着扎进手心里,“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发展到现在究竟哪方的错多一些,也无从衡量了。我们能做的,无非就是选择最有利于我们的那边,然后生存下去。”
“我这么想,难道是错的吗?”
“当然不是。”出乎意料的,徐青和回答得很快。但他又痛苦地闭上眼,良久才沙哑着说:“我已经……无法判断了。”他的脊背弯曲下来——这还是袁庆平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虚弱又无助的模样。
先前,哪怕是被反噬折磨得最痛苦的时候,徐青和也始终挺直的脊背,不肯向什么低头似的。
袁庆平瞬时有些无措了,他仓皇地放开拳头,想要靠近徐青和。
徐青和却像感知到了似的,提前摇摇头,制止了袁庆平的脚步。
“走到这里……足够了吧……”他低声喃喃,用的是不会让袁庆平听到的音量。
他一闭眼便能想起那张年轻的面孔,在他面前慌慌张张的,说话时很小声,好像生怕说出些什么内容,会引来杀身之祸似的。
[“徐叔,我有一个问题……就是,龙真的无法沟通吗?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一个办法,可以不牺牲那么多的猎龙人,就能、就能生存下去呢?”
“虽然我不太清楚龙的事情……但……是不是,能有其他方法呢……”
“呃——您、您就当我是怕死吧……算了!对不起,您就当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有吗?有的。
几年前,这个方法的可能性还不存在,他也在那时就已经失去了期望,不再去天真地等待那个可能了。
但如今,当荣纪海再次出现,那个方法依然荒谬,却前所未有地让他看见了可能性,窥见了一点若是能成功,该会是多么美好又和平的未来。
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徐青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在心里自嘲。
果然,我确实不适合当首领,永远都无法在正确的时候做下正确的决定。
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张面孔,坑洞里笑着的,布满泥土沉睡着的,右肩与左肩旁并排着的,病床上死气沉沉的……
“走到这里,已经够了吧……我……可以停下了吗?”他不知是在向谁可怜地发问,“我搞砸了太多……真是对不起啊……”
“……徐叔?”袁庆平犹豫地开口,踌躇不前地不知是否该打断陷入自己的世界里的徐青和。
“也许这一条路还是错的吧……但是,对我而言,也要结束了……这就是最后了。”
徐青和的身体轻晃了晃,袁庆平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过去扶住徐青和的肩。
一抬眼,却对上徐青和锋利明亮的眸子,刺得他一颤——有多久没见过了?不,他真的见过吗?袁庆平屏住了呼吸。
“最后检查一遍装备情况,明早天一亮就出发。”
徐青和的声音再不复前几分钟的虚弱疲态,久违的铿锵有力。
“……是。”袁庆平反而不太有底气地应道,转身走出去时,还回望了一眼徐青和。
那截已然像老年人一样瘦削的脊背挺直着,挺得前所未有的直。
简直就像是……回光返照一样。
第二十一天·遇袭
今天醒来时,荣纪海不出意料地扶住自己的头,以免自己因头重脚轻而刚起床就晕倒在床边——不论是倒回床上还是倒在地上,都有够丢人的。
“来势汹汹啊……”荣纪海苦笑一下,闭目调整体内躁动的能量,好一会儿才重新睁眼。
反噬虽然折磨,但有一个也算不上好的好处就是,反噬影响一次不会持续太久,多是阵发的。但对于绝大多数猎龙人来说,这反而成为更加痛苦的折磨。
没人知道反噬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它就像来去无踪的死神,调皮地玩着什么时候杀死自己的游戏,镰刀靠近又远离,如此反复。
许多猎龙人还没被反噬造成的疼痛折磨到痛不欲生,就已经被这阴晴不定的发作时间刺激得精神崩溃了。
荣纪海犹豫一下,还是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李仁常或唐。
体内的能量彻底平复下来,他才活动一下四肢,刚想出门,又顿一下,转了方向走向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