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望着石洞之内,无人看见之处那道身影,什么都没说,转身踏着落叶离去。
陆华亭望着她的背影。
群青的双肩直而端正,腰身纤细,本适合穿裙施然前行,但她走路实在快且无声,奔赴前命,不可阻拦。
上一世,她便是如此一步一步,进鸾仪阁,进六尚,杀卫尚书,杀燕王,最后,与他兵刃相见。
陆华亭望着那道背影,唇边笑容渐渐淡去,在纷落的杨花中,与她背道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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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如的轿撵从后面追上了陆华亭。帘子打起来,露出萧云如苍白的脸。
“王妃身体不适,便在府中休息,不要去观考了。”陆华亭把书册还给她的宫女,“这六尚职责考,某刚才已翻阅完毕,不会出错。”
“本宫并非不信任长史,只是不亲眼看着总归不放心,还是一起去,商量着来。”萧云如刚刚呕吐,漱过口,拿帕子擦了擦嘴唇,嘱咐抬轿的内侍说,“去崇敬殿,看看有没有合用的人。”
崇敬殿,是尚服局考试之处。
陆华亭稍加思忖便明白,奉迎佛骨的日子渐渐逼近,花去的军饷却没有及时填上,而仪式所用的绒毯、衣饰、器具,大项开支,都将出自尚服局。
如今的尚服局女官并不是燕王府的人。萧云如急于培养一个自己的人,帮她最大限度地节省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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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云的太阳将德文、德信、崇安、崇敬四殿的檐顶照得闪闪发光,也照亮了殿门口密密麻麻排着队的娘子们。
她们年纪在十六到四十之间,宫装、品阶各有不同,是各宫报名来应选的宫女。
群青来得晚了,她看了看日头,稍有疑惑。已经过了考试时间,可门口仍然排得水泄不通,女官守着紧闭的殿门,没有放人进去的意思。
“想来这尚食局得准备锅具食材,尚服局得备绣架,所以才延迟一些。”群青听到身前的宫女们窃窃私语。
“怎么还有掌宫呢?”有人注意到群青,“这么年轻的掌宫可不多见,这下完了完了……”
“掌宫怎么啦,掌宫选不上才丢人。”
群青虽然站得镇静,可内心也不免紧张。
上一世,是宝安公主给李玹吹了枕头风,让太子把她荐到六尚的。她没有考过女官,尤其是尚服局的女官。
上一世,她对尚服局仅剩的印象,便是尚服局的统领女官“尚服”人品不佳,曾经把一个叫朱复珍的司衣给排挤出了六尚。
群青挑选尚服局,只是因为一手刺绣、制衣的功底,能让她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快速上手。
只是不知考题内容,想要获得萧云如的青眼,便只能撞运气了。
突然,前面的宫女骚动起来:“你们看那边,好像有人先进去了!”
宫女们吵嚷起来。
群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见宫道上几辆连缀的牛车,有内侍挑起帘子,一个一个扶里面的娘子下来。
她们和披帛和牛车的帘子上都有精巧的刺绣和缀珠,光辉闪亮。那几个宫外来的娘子从偏门先一步进到崇敬殿中。
“肃静,谁许你们这般喧哗!”守门女官喝道。
“姐姐,你且说,那几个娘子是不是也来应选的?”一个叫诵春的小宫女声音清亮,咄咄逼人,“我数过,这门口排队的三十七人,名单上正三十七人,不该再有其他人加进来了!”
尚服局要在三十七人中取两名,已是竞争激烈,若是再多几个人,那就是希望渺茫了。
“官家贵女若想入仕,应该走女子科举,为何要来参加宫女的采选,这与燕王妃说的完全不一样!”
“说得对!”
群青还在观望,被人推到了前面,那小宫女一把拽过她的手臂,“姐姐,你
是掌宫,帮我们说句话吧。”
一时间,宫女们都指望着这品阶最高的出头。守门的女官瞥向群青,有几分慌张:她只是个从七品的制衣,掌宫位比从六品女官,有斥令低位者的权力,若是发难,她也无法招架。
没想到掌宫是个小娘子,皮肤白的透着淡淡的鸭蛋青。她站在那里,任凭周遭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眸中仍没有分毫慌乱,如一块凝住的墨玉。
半晌,群青将小宫女的手拂下去,环视一周,道:“你们不要忘了,今日是来参选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先进去考,还没考怎么知道自己考不上呢?”
一时间,宫女们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想看戏的、想闹事的、借势都散了,群青的手也被那小宫女甩开。什么掌宫,缩头乌龟罢了!
且说那另一边,几个贵女听到了院中传来的吵闹,窃窃私语:“她们好像在说我们。”
尚服局的顾尚衣就垂手侍立偏殿门口。
顾尚衣矮矮胖胖,一副和善的笑颜:“不必管她们,且跟奴婢进殿喝杯热茶等待……”
话音未落,正在下牛车的崔一娘子失足滑下来,险些崴了脚。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拍在了小内侍脸上:“你怎么扶的人!”
顾尚衣霎时抬眼,站在一旁的宝姝也惊住。小内侍捂着脸上指印,眼神羞愤。
崔滢却还在检查自己的裙子。她通身珠翠挂满,晃花人眼。宝姝走过来,塞给那小内侍一枚金珠,又挽住崔滢:“你气性也太大了,这是宫中,不是家里,内侍岂是你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