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何站在北地漫漫无垠的“荒漠”中,叹了一口气,而后转身走进了一个冰窟之中。
一掌轰开冰封住的门,邓何朝门内的人说道:“死了吗?”
许久没有回应。
就连邓何都开始怀疑门内的人真的已经死了,正准备进去给他收尸的时候,突然在房间的一个角落传来了一阵衣服布料摩挲的声音,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在房间最深处,一个几乎同房间融为一体,浑身结着冰霜的人正在翻动自己的身体。
那人像是在那个地方呆了很久都没有动过,身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随着他的动作,有大片的冰霜从他的身体上滑落,隐隐露出冰霜下漆黑的衣袍。
终于,他扬起了那张深埋在胸膛中的脸,眼神空洞地抬头看向了邓何。
短短几天,郏无竭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神,眼眶通红,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整个人看起来状态十分的差。
“我倒希望是我死。”郏无竭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地说道。
邓何叹了一口气。
今天是许白舟去世的第七天。
七天前,在暗河第二次对仙门发动进攻的时候,许白舟将全身的内力“还”给了郏无竭,唤回了郏无竭的意识,而他自己内丹碎裂,魂魄飘散于空中,身体却化为丝丝血肉,融于这片土地。
于是郏无竭刚刚恢复了神志,便又疯了。
郏无竭体内爆发出的巨大能量几乎杀了在场的所有人,而仙门这边还好有许白舟提前告知的消息对此有所准备,所以并没有什么伤亡。
许白舟的□□不息,生灵不灭,将永远供给贫瘠的土地以生长的养分,就连漫天黄沙的魔域都开始有无数的植株疯狂生长。
魔域万千魔族想要的公平,许白舟还给他们了。
只是许白舟再也回不来了。
邓何在天极山设阵下招魂阵,集整个仙门的力量连续招了三天,直到队伍中开始有人七窍流血,大家才意识到。
天上地下,再也没有许白舟的一丝残魂了。
于是天极山开始筹办许白舟的丧事,而郏无竭的处境留在仙门实在是尴尬,他的状态邓何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回魔域,只好将他带去回了北地。
人间有一个说法,人去世后的第七日被叫做“头七”,魂魄会于“头七”返家,家人应该于魂魄回来前给死者魂魄预备一顿饭,然后让魂魄顺着“天梯”到天上。
而“头七”,也是亡者魂魄存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
邓何当然不信这个说法,许白舟的魂魄在那天便早就消散了,何必等到“头七”。可是大家知道,许白舟来自于人间,这些是他家乡的传统,如果他作为一个普通的凡人死去,他的家人必定会为他做这些,可是如今他已经没有家人了,那便是他们这些做师兄、师侄的来做。
许白舟在天极山修行的时候与人为善,帮助了很多人,又在后来的各种仙门的活动、战役之中崭露头角,令仙门众人钦佩。在凡间的时候悬壶济世,也算是守得一方水土平安,备受当地百姓拥护。而如今,整个魔域都知道,是一个叫许白舟的修士用自己的血肉让他们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是许白舟用生命,换来了魔域千世万世的安定祥和。
邓何第一次见到许白舟的时候,许白舟伤痕累累。
邓何那个时候觉得,许白舟也许只是一个暗河、魔域、和仙门三方争斗之中的牺牲品。
只不过……稍微顽强一点。
不过很快,许白舟便改变了邓何的看法。他在天悯台上,扛下了八十八道天雷,然后成功化解魔气凝结内丹。
邓何后来自己暗自想过,如果是自己的话,能做到吗?
就连他都不能做出肯定的答案。
再过去的几百年,以至于几千年之间,从来都没有人做到过。
而往后的每一年,许白舟所做下的每一件事,都一次又一次地提高了邓何对他的认知,直到这一次。
这一次,许白舟将名垂千史,流芳百世。
他没有飞升上界,可是这世间所有的魔族,将奉他为神。
邓何不知道许白舟是怎样独自一人在那个狭小昏暗充满着危险的魔宫之中做下了这样的决定,不过结合他过去的经历邓何突然发现这一切也不是无迹可寻。
也许从一开始,从他在魔域边缘遇到了那几个玉孤山弟子的时候,便埋下了这样的一颗种子,如今的一切,都是因果使然罢了。
“他们会在天极山送他最后一程,你要去吗?”
……
天极山。
许白舟的葬礼以仙门最高的规制来办,但是除了天极山众人外,只邀请了过去与许白舟交往较为亲密的一些朋友。
许白舟素来喜静,不喜张扬,也不喜那些形式。
比起那些虚情假意,逢场作戏,许白舟想要的只是好友,亲密无间。
整个天极山上都披上素缟,很难想象,一个多月之前这里挂着的还是红色的喜绸。
这里每一个人的面色都十分悲凉沉重,似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没有办法完全接受这样的事实。
郏无竭茫然地站在庭院中间,看着面前的那间小房子。
这便是许白舟在天极山时的居所,而此时这个屋子上挂满了白色的绸缎,院中时不时地有天极山弟子忙前忙后。
今晚的仪式将在这个地方举行。
一个天极山弟子从房中抱着一把剑走了出来,正看到站在门前的郏无竭,他先是一愣,然后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他什么也没说,抱着剑快步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