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茫茫,老者驾一苇轻舟,凌万顷茫然之上。忽的,几许清风徐过,湖面微起波澜,如皱平绸。
不远处的渡头,少年一袭玄衫走出。
“老丈,往露寒庄。”
老者瞥他一眼,只是淡淡说道“可有珠露?”
少年自怀中取出令牌递与老者,老者看罢只是摇头。
“闻庄不见赤,晨露无叶承,去不得,去不得。”
少年见状,将令牌复揣入怀中,便欲转身离去。
“既如此,多有叨扰。”
见其这般,老者不由幽幽一叹。
“罢罢罢,你这后生,且上来吧。”
少年微微一笑,拱手道“多谢老丈。”
于是一叶扁舟,少者乘船,老者撑篙,向着湖心慢悠悠地驶去。
约摸已离岸三四里远近,少年忽开口道“某观前辈撑篙举重若轻,真是好生气力,不知前辈今年高寿几何?”
老者道“你这后生,莫要奉承老夫。老夫曾也是武阁导师之一,今年已是七十有一。”
少年笑道“谬矣,谬矣,前辈说反了,我看前辈今年,不过一十有七。”
老者哈哈笑道“你这小娃娃,真是没得眼力。哪里有人二八年华便这般苍髯皓首之貌,真是好没道理。”
少年亦大笑数声,随后收起笑容“谁能保证苏某现在看到的,就是前辈的真容呢?”
老者听闻此言,身躯一震,直将手中船篙打将来,直取少年。少年亦不含糊,腿上一式云横秦岭将竹篙踢飞,随水漂去,没入雾中不见。
一阵震颤自腰间传出,但听得一声嗡鸣,一柄云霄紫剑出现在少年手中,直取老者。老者转身躲过,自腰间抽出一口刀来相迎。兵刃相接,火光四溅,那老者恨恨道“你这贼厮,竟敢戏弄于我!”
这少年自然便是苏澈,此刻他将剑一抽,飘然后退站定,只是笑道“若非前辈相戏在前,苏某又何必如此。”
刀去剑来,水雾四散。苏澈剑法精妙绝伦,一招一式皆如弈子,攻敌命门,守己要害;那老者刀法亦是凌厉,快刃如风,一发千击。两人来来往往战有三十余合,难分胜负,直打的湖面白雾扰动,湖中鱼鳖四散。正是那剑去波倾鱼龙舞,刀来浪覆老鼍惊。
又战有十余合,苏澈只觉对方攻势愈发凌厉,而自身内力则有些捉襟见肘,不由感到些许讶异。而那老者心中亦暗觉骇然,面对自己如此攻势,眼前之人竟仍能将招式耍的圆融如意,不露丝毫破绽,堪称泼水不进。苏澈正思量间,那老者将刀一转,直奔要害而来。苏澈亦不含糊,将凌霄一隔,轻轻接下。虽然,老者却仍借这一毫之力跳出圈外,暂时脱离了战斗。
“阁下着实好剑法,看来今日若不使些真本事是留不住阁下了。”
话音刚落,只见老者气势陡然一变,阵阵萧瑟荒凉之意自刀上传来。霎时间,四周狂风呼啸,有如鬼哭之声。正是那
风月无痕不堪留,霜雪连天葬蓐收。
赤染严飙残英绽,点血红炉傲枝头。
苏澈面色微变,刀锋之上所传杀意本应浩然博大,所向披靡,乃是一股狂气霸气。而此人以刀施展招式时,刀身有如血染,杀意中掺有三分恨意,两分怨气。此刀若非是以活人所铸邪兵,便是受染堕入邪道的妖刀。
三境之中,以活人铸兵的邪法自古便有,以活人骨血灵魂献祭,使其血肉融于刀兵,且死后魂灵难入冥司,困于六道之内,因此生怨,沦为只知杀戮与吞噬的邪物。此类邪兵,无需使用者有任何修为与技法便能发挥出强大威力,而代价则是使用者的魂灵亦将随着使用邪兵的次数增多而逐渐沉沦,最终被邪兵吞噬。
而至于妖刀,则是灵刀异变而来。三境之中,凡有九窍者,皆有通灵之机。其中不乏有灵物苦修千万载,遭遇瓶颈,便以各类异宝之形现世,与人相合,以求进一步窥得大道,其中化为刀兵之形者,便是灵兵。
灵刀先天有灵,与使用者心意相通,威力不逊邪兵,却无噬主之虞。然灵刀出鞘,只为寻道,不为杀戮。若于恶人手中,沾染无辜之血,便会使其道心动摇。长此以往,便生嗔恶,虽仍不会如邪兵般噬主,却会将自身怨气一并传与使用者,若是时日长久,轻则心烦意乱,难以入定;重则走火入魔,陷入狂乱之中,无法自拔。
无论是妖刀抑或邪兵,皆因其威力强大且难以控制而常常为祸一方。在离天时代,便有邪兵焚寂使千里人国化为亡魂之土,又有妖刀赤樱之主因陷入狂乱而屠空一十二城,最终被墟极老人击杀于思琴崖下。而七剑之中的殒心剑亦在修罗之战中化为妖兵,最终其剑主在彻底入魔前只身杀入修罗境,竟使得诸魔一时无暇东顾。
妖兵既出,天地变色,山河哀恸。苏澈只觉一座山岳迎面镇下,狂意冲天,杀机四散。苏澈一咬舌尖,令灵台清明几分,将坎离二脉内力散去,而发灵台内一股先天之气,凝炼为一股剑意,直指那山岳重峦。
“此式名为霜华误,乃是我于长白山巅对雪悟刀三年所得。自练至大成以来,你是第三个亡于此招之下的人。”
一天霜雪为妖刀染成血色,化凌冽刀风,如雪卷桃红,直奔苏澈而来,将一身玄衫吹得翻飞不息。
“飞霜不语惊春雪,桃夭残绽误华年。确是好名,只是前辈这刀,未必斩得了在下。”
苏澈迎风一步踏出,一剑如泼墨挥毫,写天地山河,又作鸟兽虫鱼;忽而又化日月星辰,仙凡百态。待得万象演尽,残像散去,却只见一股清气于天地间游走。那霜华刀气但凡与那清气相触半分便如雪滚烘炉,消散不见。
老者见刀气被化去,心中一惊,正待动作,却忽觉心口一闷,一口鲜血喷出,脑后面皮迸开,散出一头银丝如瀑,配上一张苍老面容,竟显出几分诡异。与此同时,一天刀气血色尽散,只余飞雪霜华,所过之处,便留寒霜一片冻住湖面。
老者再度喷出一口鲜血,而那妖刀之上,血色尽去。再看时,那刀身非金非玉,只似霜雪雕琢而成。其尾部,一枝桃枝栩栩如生,延伸而出,直在刀柄上开出一朵残花。
“好剑法,”那老者赞叹道,“是我输了,不知可否告知这一剑其名为何?”
苏澈收剑入鞘,答道
“此一式,名为太初。”
老者颔首赞道“好一个太初,这一战是我输了。不过这湖上可不止我一人,你若识相便趁早退去,莫要误了性命。”
老者说完,便转身欲走,却为苏澈发声叫住。
“苏某已告知前辈所用招式,却还未请教前辈此刀何名?”
老者手握刀柄,沉吟片刻方才答道
“刀名,寒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