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方的那个,就是辛绚先前所见的书精。
而长的那个是一柄剑,剑芒灼灼,白刃如霜,想来定非俗物。它并不像书精那样有鼻有口,却也自动浮在半空,俨如有生命的物体。
辛绚难掩好奇,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它们猛瞧,还来不及发问,书精已呵呵一笑,主动开口:「老夫姓孔。」
「在下姓牟。」沉闷的声音,从剑中荡出来。
辛绚讶异地『啊』了一声,伸长脖子,想看看剑是用哪里在讲话。
他这一动作,却被对方误以为没听清楚,于是又重复一次。
「老夫姓孔。」
「在下姓牟。」
「呃?喔……」
知道被误解,辛绚促狭地吐吐舌头,响应道,「我是辛绚。请问这里是?」
「千刹鬼城。」孔书和蔼地看着辛绚,「辛绚是么?你可知道你是如何来到这里?」
辛绚认真想了想:「我也不太清楚,只记得时间是半夜,我人在酆都城门附近……」
「这么说,你与龙麒一样,都是经由酆都入口而来?」孔书眯着眼睛,眼神锐利,带着丝丝奇异光芒,深深打量着满脸迷惑的辛绚。
「酆都入口?」辛绚一愣,「那是什么?」
孔书细心解释道:「每晚子时,约有半柱香的时间,酆都城门处的地面上,会开启通往鬼界的入口。只要人站在入口范围,魂魄便会被强吸进来。我看你应该并非酆都人,才会对此一无所知。」
顿了顿,孔书又道,「既然你不了解这些事,也就不是有意来到鬼界的了?」
辛绚又是一愣,觉得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
好端端的,谁会有意往鬼界跑?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不料孔书却像是会读心术般,轻轻一笑道:「如今人间战乱纷纷,许多人流离失所,命悬一线。比起死于战祸,宁愿死得没有痛苦,因而特地去酆都寻死的人,其实不在少数。」
辛绚愕然:「有这种人?而且还不少?」有勇气寻死,却没有勇气活下去,这种想法,他是无法理解。
「正是。」孔书上下摇动两下,似是点头。
「尤其是近段时间以来,鬼城内无故冒出许多游魂,大为扰乱了鬼城的秩序。为了不让这种情形愈演愈烈,才加强了城门的监管,一旦发现有游魂从酆都入口进来,只要经查是未死之人,一律遣回阳间。不过,像龙麒那种本就将死的人,与其送回阳间,倒不如送到冥府更为合适。」
说到这里,孔书若有所思地瞄了辛绚几眼,低声道,「辛绚,辛绚……唉,虽然知道你的姓名生辰,老夫却查不出你的阳寿,真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
辛绚奇怪地回他几眼,「你知道我的生辰?你怎会知道?」
问题一出,孔书却缄默了,掩饰般地别过脸去。辛绚正觉疑惑,一旁的牟剑靠近前来,闷声问:「你可知道你娘姓甚名谁?」
「我娘?」
辛绚面上狐疑更浓。他自小便未见过娘亲,也不知她身在何处。
若是她早已死去,成鬼之后来到鬼城,认识了这两只鬼怪,倒也并非不可能。
「我娘姓宛名离。」辛绚坦然答道。
「果然……」牟剑喃喃低语数声,又道,「辛绚,在你来此之前,身体是否有何异状?譬如有病,有伤?」
「都没有。」辛绚摇头,嘻嘻一笑道,「我啊,我健康得很,吃饭吃得好,睡觉睡得香。」
「是么?」牟剑沉吟,「既然如此,你便不是应死之人。下床吧,趁你身体未被送远,我与孔书送你还阳。」
「还阳?」
不知是不是消息来得太快,辛绚一时竟适应不了。本该欣然应允的事,居然心生几丝犹豫。
「现在吗?」辛绚的手指抓着床单,好似不舍离开,「一定要这么快,不能再宽限几天吗?」
听见他的话,孔书错愕不已:「怎么?莫非你在这里,有什么想做的事?」
「那倒不是。」
辛绚歪着脑袋,黑白分明的的眼珠灵活地转动着,脸上笑意悠然,「只是难得来一趟,若不四下转转,不是太可惜了嘛?」
「你……」
孔书几乎讲不出话来,叹息道,「生命不是儿戏。你要知道,你的肉身尚在人间,若是被人拖去埋了,等到你的魂魄回去,岂非要从泥土里钻出来不成?即便没有入土,耽搁几天下来,肉身有所腐烂或是损毁,你又当如何?」
「无妨无妨。」辛绚摆了摆手,「反正我的魂魄还在,肉身怎样都没关系。」只要没有化作枯骨,我那贵为蜀山掌门的师公,就有法子把肉身还原得完好无损。
后面一句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只见一道人影从门外劈风而入,转眼便行至辛绚面前,揪住辛绚的衣襟,将他从床上提了起来。
「无妨?没关系?」
低沉浑厚的声音里,隐隐含着危险的怒气,「你可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对方的出现毫无预兆,辛绚无措地撑圆了双眼,一时间接不上话。
其实,早在孔书与牟剑进房的时候,鬼王就站在门外,默默听着房内的谈话。原本,他并不打算现身,直到听见辛绚方才的一席话,终于克制不住,冲了进来。
这一切,辛绚自然不可能知道,更不知道鬼王为何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但凶恶归凶恶,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这位鬼王的脸孔,却煞是令人瞠目。辛绚之所以说不出话,有一部分原因,恐怕还得归咎于此。
虽是鬼王,却并非民间所流传那般青面獠牙、狰狞可怖。相反的,这个鬼王简直好看得……该遭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