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燕国满堂朝臣纷纷附和燕王之妙计且不提,但楚将项燕却无比清醒地知道,这是一个何其可笑的计策,此番,他自是极力阻拦楚王破坏楚赵联盟的。
这联盟,是他数番劝谏楚王、绕过贪得无厌的郭开、联络同样忠心的赵将李牧寻求赵国宗室斡旋,历尽千辛万苦才结成的!
若楚王眼下,竟要为区区几座城池之小利发兵威胁赵国,便意味着,两国盟约就此被楚国撕毁。
如此一来,原本楚赵可互为犄角应合,待秦攻赵则楚国从背后出兵,待秦攻楚则赵国从背后出兵。。。这可令秦国腹背受敌而无法兼顾的守护本土之大计,休矣!
他叹息着迈着沉重的步伐,再一次来到轻歌曼舞的王宫劝谏君王,将劝了无数次的道理,再次掰碎了苦口婆心劝道,
“王上,既然您不欲与山东列国结盟、率先攻秦而先发制人,那么,我楚国当务之急乃是为自保,为数十年间不被强秦所灭啊!我楚国只有先存活下来徐徐养精蓄锐,如此,来日秦国一旦出现昏君奸臣乱政,便可整势出击、一击而中。。。是以,眼下必得遵守与赵国之盟,绝不能为蝇头小利而得罪赵王啊!再者,我楚国本就盛产黄金,又何需贪图那等黑煤与粮种。。。”
这等财物再贵重,也比不上国家之存亡安危啊!
楚王听着项燕的絮
絮叨叨,简直后悔不已——早知这老头子这般冥顽不化,寡人当日就不该将消息告诉他的,唉,原本还指望他担任大将前去威胁赵国的!
此刻,他已彻底失去敷衍对方的耐性,一把将手中精美的玉杯哐当砸在项燕面前,怒目道,
“项老将军百般坚持要与赵国结盟,又处处维护赵国,这是忘了你乃我楚国之将,而非他赵国之将?还是你一心想成为赵国之将,嗯?”
一旁舞姬吓得脸色发白停了下来,宫人急忙来捡拾玉杯的碎片。
项燕往一侧挪了几步,面对君王忽起的疑心,却半分不惧地昂首大声道,
“王上,老臣之所以力主楚赵联盟,正是因为我身乃楚人,死亦是楚鬼,绝不忍亲眼见着楚国因奸臣短视之谗言,有朝一日亡于秦国之手!若您不信老臣之心,大可命人取来利匕,挖开老臣胸膛一观!”
楚王顿觉心口一噎,气红了脸指着项燕道,“好,好哇。。。原来寡人在你项燕眼中,竟是商纣王那等剖心之昏君!”
“寡人问你,你身为楚将,却口口声声称秦国是何等厉害,它又是会何等威风挨个剿灭山东诸国,莫非你竟从未想过,我楚国只需先灭了赵国,届时便能在赵地故土之上,设下数十万重兵,再与我楚国本地将士同时发兵夹击秦国?如此,何须再虚情假意与赵国斡旋,何须再忍气吞声任由秦国嚣张?此计连昭让都能想
到,你却果真想不到吗?”
项燕闻言瞳孔骤然一缩,什么!如今不过短短几日功夫,君王竟将举兵北上、虚张声势吓唬赵国一事,改成了想顺道借机灭了赵国?!糊涂,简直荒唐至极!
他急忙上前一步,激动地大声反对道,“王上,灭赵一事万万不可啊!且不说楚国若想灭赵,必要北上借道齐国,若对方背信食言从背后偷袭,则楚军将陷入孤立无援而前后受敌!退一万步讲,纵便齐国不偷袭,一旦老臣与李牧打起来必会两败俱伤,楚赵两国皆损失重大,届时,反倒能让秦国不费吹灰之力便灭了我等啊!王上,只要秦国仍在,便绝不能让赵国北灭啊。。。”
“王上,您看看呐,这天下列国之中,唯有我楚国与赵国相距最远,如今有秦国这只猛虎拦在楚赵之间,又有与赵接壤之齐燕虎视眈眈,楚国纵便真能灭了赵国,亦不过是白费苦心为他国做嫁衣罢了,老臣绝不能带兵灭赵啊,此计乃糊涂至极下下之策。。。”
话音未落,项燕忽觉胸口一阵刺痛袭来,忙以手掩住心口重重喘了几口气,但他还想再劝。
而殿上的楚王,见他气得连胡子都在颤抖,还隐有气出心疾之态,一时理智倒是飞快回了笼。
他努力压下心头的恼怒,尽量露出一丝僵硬的微笑来——绝不能让这老家伙,怒极攻心背过气了!
忍!项燕乃是楚国最后与秦军对决
时的顶梁大将,他必须忍。
这般想着,他急忙起身下殿扶着项燕,尽量语气温和道,
“老将军莫要气,寡人提起此事,并无半分怪罪老将军之意,只是先前听了昭让之言,颇觉甚为有理罢了。。。项老将军请放心,此番楚国北上虽要借道齐国,但寡人必能说服齐国同时出兵伐赵,如此一来,早被燕赵打得气息奄奄的齐国,便再无兵力能偷袭我楚军。。。”
项燕刚张口要反对,楚王又急忙道,“再者,老将军既然身体不适,寡人此番又怎忍劳烦将军挂帅出征?你且好生在家休养些时日吧!”
说着,他便抢在项燕开口前,朝殿外大喊道,“来人,即刻护送项老将军回府,好生守护他调养三个月!”
呵,寡人绝非昏君,纵是项燕再如何无状,我亦不会杀他,但眼下必须让人看住这老将,以免他横生事端坏我大计!
项燕登时面色大变,王上竟要软禁我,还是三个月?
他怒红着眼望向身旁高冠宽衣的君王,一把甩开对方的手道,“王上,赵有百战不殆之李牧驻守,便是王翦那等老将,与他硬碰亦得不到半分好处,纵便老臣率军亲去,恐也要僵持数年空耗粮草,怎能。。。”
这时,殿外的侍卫已冲进来,在君王的眼色下,客气地左右“扶着”项燕朝外走去。
项燕心口不适之下,一时竟无法挣开,只得拼命挣扎着扭头大呼道,
“王上
,无论您想派何人前去,此举对楚国皆是百弊而无一利的,还请王上三思啊。。。”
半晌,项燕的身影连同声音一道消失在殿中,楚王急忙呼出一口郁气,转身回殿上跪坐于案前,颇有些隐隐自得之色。
他暗忖着,寡人之涵养风度,应当是列国君王中最盛者了吧?今日若换成韩王那等昏君,早将项燕这执拗的老家伙拉去砍了!
他心情甚好地端起宫人新换上的酒杯,挥袖让早躲去角落的舞姬与琴师上前继续表演,嘴角噙起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
当年弑兄登基之时,他亦是怀着满腔壮志,想要收复楚国土地城池的,可在数番与秦人明里暗里的较量中,在昌平君被杀于咸阳街头的消息传来时,他便深深感受到势不如人的无力与绝望,从此索性放荡形骸,沉迷于华服美色之中,借此麻痹那颗蠢蠢欲动又痛苦万分的不甘之心。
而前几日昭让的一席话,顷刻间便让他好不容易藏好的野心,再次喷涌而出——
是啊,纵便此番能从赵王手中分到几座秦国煤石之城池,亦不过是些蝇头小利罢了。他想要的,分明是与秦国争夺这天下,在一一除去列国后,再将秦国踏平,让地域广大的楚国来当这天下霸主啊!
身为熊氏子孙,他如何能忘记当年楚庄王灭萧、折晋、收郑、伐宋,带楚军一路挥师北上饮马黄河,前往周王畿问鼎中原之威风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