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的时候,太后怀里正抱着孩子。
“五儿……你……”太后抬眼看我,眼圈竟然红红,这八个月的威严模样,如今就这么崩了。
我笑了笑,走到她的身侧,也去看那个小家伙:“母后,您看这是皇家的种不是?”
太后闻言,垂首轻轻地笑了:“这孩子,倒是跟你生下来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我也笑了,我知道我跟我皇兄长得像,可她不说这孩子长得想我皇兄,却说长得像我。
“既然母后都这么说了,那朕明天就举行过继仪式,他就是朕的大皇子了。”
太后眨了眨眼,一副惊呆的样子:“可那个贱女人……”看来我遭到刺杀的消息传播的果然迅速。
我笑了笑:“她体弱,分娩的时候出血死了。”说罢,我用手戳了戳小家伙的脸,软软的。
太后还是一脸震惊地望我。
“朕践帝位,乃是皇兄有变,不得已当之。如今朕立他为嗣,也是让四境之内,都能知晓朕的良苦用心。”
太后还是怔然。
我笑了:“朕跟一个女人计较什么,朕又跟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她的母亲犯了那样的事,终是一道疤。
太后怔怔地道:“皇上被刺杀的事儿已经传出去了,你怎么跟天下交代?”
我一撩袍角,坐在旁边的檀木椅子上,端起太后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笑道:“怎么交代,不就这么交代。天下都知道李贵妃行刺于朕,朕却非要说她是分娩死的,还让她的儿子成了朕的长子。母后倒是说说,天下是斥我?还是赞我?再者,李家那边朕自会处理了,只要是朕养大的孩子,那就是朕的孩子。朕又不会亏待这个孩子,就算这个孩子之后知道了始末,也无妨。那时候我就是他父皇,他还跟我分什么彼此?”
太后又眨了眨眼,竟道:“五儿,你这做派,简直跟孝文皇帝当年一个样。”
我笑了。为什么这个时代的女人赞美另一个男人的时候,总喜欢说他像自己的老公呢。
于是,我将话放出去。
处理好这次事件,陆公公接了一个宫人的报,向我附耳过来说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进宫后滴酒不沾的苏起,从中午开始喝酒……
中午么,那个就是那个冷宫里闹开时候,而苏起喝到现在,据说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我挑过去服侍苏起的人,也不是长舌的,刺杀的事情不知道他知晓否。
他曾边关当将领,当该是千杯不醉才对……怎么就醉了呢……而且还人事不清……
我传话叫太监们离苏起远一点,不要惊动了他,我自己带了陆公公,便向苏起住的水凉殿走去,苏起虽然和我的那群男宠一样,都封的是平侍,但是终究身份来历不同,我便在里面专门拨了一个小阁子给他。
总觉得苏起有些不寻常的地方,我一直感到违和……我很有兴趣,所有向我挑战的人和让我迷惑的人,我都很有兴趣。
至于哪里不对,我说不上来。
难道是因为苏起在上次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会面里,最后跟我说的那句和太后说的一摸一样话么……可我却不确定。
难道是因为他的容貌气质,我这五王爷的壳子又开始发疯么……倒是不像。
我一路跟着陆公公去了,来到水凉殿,里面景致是很好的,到处开满了菊花。
菊花的黄艳装点了原本并不富丽堂皇的院落,风吹过,又有些菊花的花瓣散落在地上,零零碎碎的,在青石板的深墨的衬托下,更显凋零的凄凉。
曾仅是那么饱满的颜色,落下来了以后,居然还有一种凄清的美。
不禁回想,随着我的登位,一切曾今风光无限的前朝事……上一朝皇帝的喜好、还有妃嫔……就如昨日黄花,全部飘零散落了。今日那个女人就给我这样的感觉,落魄,却又高贵,仿佛曾今豔妆华服,云鬓高圜,浓妆艳抹的日子,就在昨天一样。
这满地的落花,有的已经和青苔扭在了一起,有的贴在地上,有的还可以随风起舞。
我踩上去,迈步,入内。
只见苏起穿着一身靛色的长衫,坐在一只小小的亭台上,一个人自饮自酌。
周遭的人是被我屏退的,我一个人走过去,那亭台的年岁已经很久了,岁月剥去了它年轻时炫耀的朱红,给它换上古朴的韵味,苏起坐在那里,有些清越,我几乎以为,他就要绝尘而去。
起了风,耳边有呼呼的风声,一地的花瓣在风的带动下,卷成一圈一圈的图案,是风的形状,我不禁觉得这番场景有些奇异……
我屏退了身边的陆公公,检查了自己的佩剑,信步走了过去。
却见苏起微微从酒盏里抬了头,看见了我,原本飞扬俊朗的眉目间尽是悲伤,眼神间有些迷离,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汽,我怔了一下,却见他有些口齿不清地道:“……五弟,来得正好,陪朕喝酒……”
我大惊。
脚下不可觉地一个踉跄。
苏起却皱眉道:“快点,你不是最爱喝这桂花酒的么……朕这里有一瓶……”
风仍然在耳边浮响。
满地的菊花仍然在风中画着圈。
亭台仍然是古朴醇厚。
苏起一身靛色,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正了正衣冠,抬步,走了过去。
我撩袍坐在他对面,看着天边滚动的浮云,黑色的扭成一团一团,在远处翻滚着,蔓延着,在风的驱逐下逃散着,追逐着……要变天了呵……
他真的醉了,耳根都是红的……为回眼望向身边的人,我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