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跟漏气似的刘字,喝到半醉的刘扬帆没听到,屋檐下的黑白骨反而听到了。他缓缓扭头,却只能有一张脸面对着苍魇。两张脸相互争夺着能正眼看人的机会,一眼看上去就跟脸皮都要被扯破了一样,怎么看怎么惊悚。
苍魇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立刻离开,什么都别说。”黑白骨没有一丝活气的声音直接在苍魇脑子里响起。
苍魇拼命集中精神在脑海里碎碎念:你声音太大了,你声音太大了,你声音太大了……
黑白骨当然没有表情,但是从他更加僵直的身体看来他果然还是听见了。
“我不想把你扯进来,快走。”
“为什么?我们很熟吗?很熟吗?很熟吗?”苍魇一愣,于公于私他跟黑白骨都没到有这种值得替他着想的交情吧。
“滚。”
黑白骨动怒了。
他居然动怒了!
苍魇直瞪着他,表情比看见妖星从天而降还要惊诧。
“不走?那就死。”黑白骨忽然一扬手,阴森鬼气直朝面门袭来,也不知那一线令人汗毛倒竖的锋芒到底是杀气还是实物。
苍魇还没来得及拔出问仙就听见接连三声刺破皮肉的声音。
刘扬帆伸开右手挡在他面前,三根尾巴上系着黑线的金针自他手臂当中贯入,针针正中大穴,血流如注。
金针?
在苍魇的记忆里,鬼王宗上下都是不屑使用武器的。
而惯用金针作为武器的人只有一个。
何苏叶。
“那么多年没有踏足师门,没必要刚回来就要血染昆仑吧。”刘扬帆抬头望向黑白骨,衣袍上侵开的血色放佛花朵正在他身上绽放,“师弟,冤有头债有主,你我之间几十年的恩怨也该清算了。”
“师兄,这小子的命到底有多重要,值得你用身体为他抵挡?”黑白骨笑着站起身来,那是何苏叶的声音,却不是何苏叶的脸,何苏叶的表情。
苍魇觉得自己挺蠢的。
既然玄清是倪戬,那么何苏叶的身份当然也不会那么单纯。
昆仑弃徒到鬼王宗护法。
慵懒随性的少年到不死不灭的活僵尸。
何苏叶所经历的几乎是人世间最惨烈的背叛。
“我不是在救他,我是在救你。”刘扬帆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救我?当年我被逐出师门,莫名其妙被追杀,最后变成了灾民们口中的一味灵药,这些不都是你一手操纵的么?如今戏演到这个份儿上,你居然还口口声声说要救我……”黑白骨用何苏叶独有的笑声兀自前仰后合,“可笑。”
他的左手从黑线上一划,悠闲得好像正在拨动琴弦。
琴弦的那一头,系的是最重要那个人的性命。
“那些事情不是我做的。”刘扬帆的辩驳很单纯直白。
他的个性就是这样,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机巧的言辞连绵的辩驳对他来说都没有意义。
“如果不是你,又能是谁呢?小师妹?”
黑白骨是没有眼神的,好像什么都没看,什么都没听。
因为他根本不信,也没打算信。
不知道是黑白骨还是何苏叶的那个人那么悠闲自得的笑着,慢慢收紧的手上的线。
刘扬帆沉默着,好像在静静的欣赏着胳膊上逐渐扩大的伤口。
“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抢小师妹,为什么你总是不肯放过我?你就这么恨我,恨到非要亲眼见我魂飞魄散?”他笑得那么无害,但往往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动了杀机。
刘扬帆忽然握紧了拳头:“无论你信还是不信,在我心里,你的地位无人能及。”
黑线几乎不可察觉的颤抖了一下。
“我不明白。”既然这么重要,却又要亲手让他灰飞魄散,岂止是何苏叶,换成任何人都不会明白。
“多年之前曾有一次天崩地裂,幽冥之下逃出一只昭龙,当时的昆仑掌门耗尽全身修为才将它镇在昆仑之下。你独自在后山丹房炼化禁药,无意之间渗漏的药汁竟然令昭龙恢复元气自昆仑之下逃逸而出。我和小师妹设计把你赶走,就是不想让你承受师门的重罚。昭龙逃得无声无息,我和小师妹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依然不见它的踪影。唯一的解释,就是它已经附在了你身上。”自认识刘扬帆这个人以来,苍魇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能说出这么长一段话。
“呵呵,哈哈……昭龙附在我身上,所以你一定要我魂飞魄散?”何苏叶笑着反问,“师兄啊,你刚刚不是说我的地位无人能及吗?”
“你在我心里重于他人,但天下苍生重于你。”刘扬帆总是那么直白,把何苏叶心底唯一的温情也撕得粉碎。
“好,很好。多谢你在死之前还能替我解答了最后的疑惑。”何苏叶眼里的痛楚一闪而逝,“我一点也不想死,所以……你去死吧。”
三根黑线陡然收紧,金针就像蛇一样昂起了头直朝刘扬帆胸口心脏的位置扎去。
刘扬帆之前略带迷惘的眼神忽然精光大盛,反手准确的捏住了那三根金针。
两股相反的力量沿着黑线缠斗在一起,激起的火花吱吱作响着来回移动,黑线就像是三条正在扭打的蛇不断翻滚纠缠。
“你们俩就别打了吧!现在神州天劫的事情还没个交代,你俩何必再为一条小龙打个没完!”苍魇猛扑上去想制止他们。
何苏叶先前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刘扬帆,那么多年来从不曾真的动过杀心。
刘扬帆好几次明明有机会可以赶尽杀绝,却总是找各种理由放他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