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颂清果真急了,也顾不得其他,怒喝道:“凤栩!住手!”
“朕说。”凤栩咬字缓缓,却不容置喙,“这世上没有凤氏后嗣了。”
说得再冷静,也掩不住他那已经不顾一切豁出去的疯,晏颂清终于迟疑了,倘若陆青梧母子死了,凤栩绝对会让新主陪葬。
庄慕青也勉强稳住心神,语气温和道:“凤帝,既然你说凤氏已无后人,想必是我等受人蒙骗,你且放开吾主……这对母子既与凤氏无关,那自然也能放他们回去。”
“可我不信。”凤栩转头看向殷无峥,视线在他颈侧的血痕上凝住须臾,他分明拿刀抵着对方的脖子,眼神却刹那柔软下来,眼尾泛红,温情脉脉。
他说:“只有朕,能证明凤氏后人的身份。”
“凤栩。”殷无峥遽然心惊,他察觉到了什么。
凤栩又遥遥望向泪如雨下的陆青梧,眼神温柔,语气沉冷:“冒充皇室后裔本是死罪,可如今大启亡了,是你们命好。”
他顿了顿,为自己的无能而自嘲,绝望又坚定地缓声。
“朕说了你们不是,倘若有人一口咬定你们与凤氏有关,因此而丢了性命,那也是…你们的命,但——”
凤栩的眼神环视四周,他是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困兽,只能殊死一搏。
他高声重复,意有所指:“只有朕,能证明我凤氏皇族后嗣的身份!”
话音落,沾着殷无峥血的刀刃被凤栩送向了自己的脖颈。
他一死,就是死无对证。
殷无峥只瞧见寒光一闪,骤然心惊。
陆青梧目眦欲裂,她声似泣血般撕心裂肺。
“阿栩——!!”
蝼蚁
就在凤栩挥刀自刎的刹那,殷无峥猛地转身从身后将他禁锢在怀,同时伸手捏住了那一截瘦弱的腕子,凤栩吃痛,手中的匕首当啷掉在了地上。
陆青梧抱着幼子,仿佛劫后余生般愣了片刻,随即对上了凤栩的视线。
悲伤绝望的灰败将昔日那鲜衣怒马的小凤凰侵蚀得千疮百孔,陆青梧几乎要认不出他了,她娇气又顽劣的弟弟,站在被焚毁的宫殿前毫无犹豫地举刀自刎。
——都是为了保住他们母子。
就像两年前,阿栩将他们母子送出城时,义无反顾折返回宫,他扛下了坍塌的天。
“阿栩,还是那么任性。”陆青梧将幼子放下,牵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擦去脸上的泪痕,她伸手指向被桎梏着却平静到全无反应的凤栩,对懵懂的幼子说道:“怀瑾,那是你的二叔,是大启的君王,凤氏的儿郎顶天立地,我夫太子凤瑜,我儿凤氏怀瑾。”
她抬眸,对上凤栩的眼神,坚决而无畏地高声:“——不畏死!”
凤氏的儿郎不畏死!
庄慕青面露动容,江山颓败之下大启的末路早已注定,可无论是凤栩还是陆青梧,都是旧朝中的星火。
年幼的凤怀瑾似有所感,先是抬头看了看母亲,又看向不远处的凤栩,怯生生地开口:“二叔。”
始终无动于衷的凤栩微微抬眸,一滴泪自泛红的眼尾淌下,他哭得无声却悲戚到近乎惨烈,其实从一开始凤栩就明白,他连自己都保不住,可他总是想要试一试,他不甘心就这样温和而软弱地等待屠刀降临。
他是蝼蚁,可纵然蚍蜉撼树,他也要在临死前痛痛快快地反扑一次。
“殷无峥。”凤栩轻轻地开口,哑声问道:“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啊?”
又是这个问题。
殷无峥不知该怎么回答,至少在凤栩挥刀向自己的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想到,就果断地这么阻止了他。
但凤栩又说话了,他温热的泪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往下淌,哪怕是在这样的绝境,他也很平静,没有半分歇斯底里的迹象。
他说:“你留不住将死之人。”
凤栩没有回应陆青梧,甚至没看小侄儿一眼,他还没有放弃,除非陆青梧母子死在他眼前。他可以将所有的罪名一力担下,他才不在乎什么生前身后万古名,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又与他何干?
凤栩不在乎。
只要他咬死了陆青梧和凤怀瑾是冒名顶替,他总能灭了自己的口,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凤栩绝不会就这样认输低头。
“是么。”殷无峥的声音很冷,他在凤栩的耳后轻声,“朕是天子,你的生死,只有朕能决定。”
“不。”凤栩再没有了平日的顺从,他早就不再是围着殷无峥转的靖王,此刻与殷无峥对峙的是凤帝,亡国之君也是君,他说:“我的生死由不得自己,也由不得你。我活,因我是凤氏血脉,我死,是因天地不容我。上天要我生为凤氏子,决定我生死的,从来都不是你。”
宁康年间,皇帝凤苍仁德爱民,纵然资质平庸,可贤内助卫皇后足以弥补,若非宋承观为夺权而引发政变,大启未必会走到今日末路。
凤栩知道自己像父皇,天生不是做皇帝的料,他原本想撑几年,等侄儿长大,等他光复山河,可殷无峥先一步揭竿起义,西梁军势如破竹,凤栩便明白天下事瞬息万变,大启是当真回天乏力了。
他的命由不得自己,是生是死凤栩都没得选,但同样由不得殷无峥,逼迫凤栩走到今日的,是人心,是天下,是江山。
殷无峥却冷声低笑:“从此刻起,你的生死便只能由朕做主,除非你想看见陆青梧和凤怀瑾死在这。”
凤栩的神情终于浮现几分可称之为诧异的波动,片刻后,他轻声说:“那决定我生死的,也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