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聂征夷的时候,她感到热血腾腾。她愿用一生追随他,愿意为他的一个眼神而豁出一切,哪怕是性命也在所不惜;
可面对着宋方州,她倒想不起什么死生契阔了。天有多长,凡人不知,只这样与他面对面地吃吃饭,她也觉得很好。
“宋方州,你为什么喜欢我?”
面对女子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宋方州虽显了些讶异,却没迟疑,立即撂下了碗筷,正色道,“第一,因为你博学,不是所有人都懂得‘宝鳄宣威’与‘棣华协力’为何物的,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演奏大提琴,更何况你还是个女子。
“第二,因为你勇敢,哈尔滨初见那日,你竟敢一个人将那男孩护在身后,与那么多人对峙。
“第三,因为你善良,事后我找人调查过你,我想确认,你是否已为人母,结果人家告诉我,说你与那男孩非亲非故,半分瓜葛都没有。
“唔,如果我说,我只是因为这些内在的品质才倾心于你,你肯定也不信的……说真心话,你太漂亮了,只见你第一面,我便已经记住你。”
宋方州讲出这大段的话,始终注视着聂昭,倒像是戏本中早已设计好的对白。
聂昭却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当一个人将话讲得如此好听的时候,真假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即使彻头彻尾全是谎言,只为骗她,那至少这个人识人心、懂韬略、善说辞,同样值得她聂昭倾心。
聂昭莞尔,并没对他这番言辞评价什么,只拄着筷子道,“你知道吗?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我们教授的第一堂课就是教女孩子如何鉴别男人。”
“嗯?如何鉴别?”
“当女人问男人,‘你为什么喜欢我’的时候,如果这个男人讲出一些她身上特有的品质,那便是真正的喜欢。可如果这个男人说,‘喜欢你没道理,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只要是你我都喜欢’,这便是敷衍了,因为他对谁都可以讲同样的话。”
“嗯,你们教授挺厉害,这话很有道理啊,我方才就是讲出了你的特质啊,这些特质可是独属于你聂昭一个人的!”
“没错!”
“那你呢?你为什么喜欢我?”
“喜欢你没道理,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你这不是敷衍我么?”
“别难过呀,我也不是只敷衍了你一个,同样的话我已经敷衍过十个男人了!”
“聂昭你他妈——你不准再吃老子的饭!”宋方州拍了桌子起身,一把夺过聂昭面前的碟子,却见那猫儿忽然跳上餐桌,双眼直愣愣地盯着他手里的红烧肉,粉嫩舌头不断舔着嘴唇,显然是馋了。
聂昭没有养过猫,也不知道人类的饭菜合不合适喂猫,却见宋方州也是满脸迷茫,对着猫儿“喵”了一声,又对她道,“我说话她没听懂,你告诉她,先忍忍,明天我叫人送些猫咪日常需要的备品过来。”
“你为什么觉得我说话她就懂?”
“你都会背赤壁赋了,当然——”
宋方州的话语被聂昭骤然扔来的枕头打断了。
“别生气,别生气呀!我不就是扳回一局嘛!”他哈哈笑着将枕头捡回,聂昭抬起一脚便又踢走,饭也不吃了,转身就坐回了床上去。
倒不是赌气,而是她日日待在这酒店里,动也动不了,当然吃不下什么东西。
她将猫儿抱回怀里,从床头的镜子去看宋方州,这才发现他今日并没有携带公文包,更没有携带任何文件过来。
“今日不用加班了?”她转身,脱口问了一句,宋方州却跟着她的问话一顿,面上闪过两分明显的不自然,“啊,是。”
不待聂昭再问,铃音忽然大作。
宋方州大步朝这边走来,聂昭却就近于床头将电话接起,听了听道,“找你的,是赵秘书。”
宋方州倒不惊讶,接过电话听了半晌,只道一声“我即刻赶到”,便将电话撂了。
什么事情这样急?
聂昭这t才发现,他今日连制服也没有脱,就好像早知道会被电话叫走一样。
“出什么事了?”
“没事,你吃饭,晚上不必等我了。”宋方州说着便往门口走,却听她忽地开口,“是日本人找你么?”
房中一时寂静下来,他回眸看她一眼,似想说些什么,却还是转身走了。
有时尽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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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宋方州果真没有回来,次日一早聂昭便在报纸上看到重大消息,说上头临时成立了淞沪戒严警务部。委任已下达,宋方州以财政司长一职,再兼警务部次长。
此外另附一条要义:即日起,军方不得插手上海市内的治安与拘管,一切交由警务部负责。
军方?
倒不如直接点明“陈雪堂”三字了。
明摆着的,上面并不信任陈雪堂,却无奈其手握重兵,不敢硬碰。
陈雪堂与她会面也就是一周前的事。如此想来,此人选择在这个时候找她说那些话,这是否意味着,他早已料到了今日?
一夜噩梦频频,睁了眼也不踏实,心头总是纷乱不堪。
聂昭是体格强健的人,休养了这些日子,身上的伤早已好了个七七八八,走路也无碍了。她想回一趟蒋公馆,托温明漱设法联络聂征夷,尚未动身,却见赵秘书登门,一来送了些猫咪的食物与用品,二来就是传宋方州的话,说未来几日上海必有动乱,叫她老实待在酒店里。
次日,报纸果真再添要闻:
共产分子,贪苏联赤化之金钱,贿买无知识、无教育之工人,捣乱地方,无所不用其极,士不得学,农不得锄,工不入厂,商不居肆,女不安室,动辄游行,以加薪为条件,以罢工为要挟……视地方公正之士,无绅不劣,无豪不土……如有出面抗衡者,以反革命头衔,加诸其身。是可忍,孰不可忍……共产之党流行病,势将传染于大江南北,不早消灭,蔓草难图,急起募集同志,揭竿而起,斩木为兵,灭此共产党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