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了这一段,聂征夷顿上一顿,微微往前倾了身问,“以上情况,是否属实?”
聂昭略一抬头,“假的。”
那回答如此干脆,立时引起满堂哗然——
聂征夷重重一拍桌台,不许众人议论,只听那女子笑了一声,似乎听到了极荒谬的说辞,“早在22日凌晨我便赶到了新闻社,亲自向蔡主编口述了案件经过,报纸也确实如实刊登了,我就不明白,这案件还有什么疑问?”
“蔡主编的供述是,蒋小姐当时惊慌失措,并不具备完整回忆案件的能力,那则报道的内容其实并不属实,新闻社也在次日一早更正了报道。”
“原来如此。”聂昭点了点头,转眸看一眼宋方州,轻蔑道,“宋长官的手段真霸道啊,以权谋私为难个小小主编,很威风么?”
聂征夷站起身来,食指一横,无声勒令了宋方州闭嘴,随即看向聂昭问,“你的意思是,坚持当夜的报道内容属实?”
未及聂昭开口,宋方州到底还是拍案起身,“这女人撒谎!定是她在接触陈雪堂的过程中生了情意,如今为了帮陈雪堂开脱,便在这里诟蔑我宋某人!”
凿凿之音落地,宋方州抬手一整领口,重又看向聂征夷道,“审判长,蒋万仪与陈雪堂近日交往甚密,这是无数人亲眼所见的事实,不论本人所供述之情况是否属实,毋庸置疑的是,此二人已经互生情意!如此,蒋万仪的证词还可信吗?”
缄默一刻,聂征夷沉下一口气,看向聂昭,“蒋万仪,你对陈雪堂,是否确有情意?”
“确有情意。”
聂昭的回应依旧十足利落,任凭一语激起千层浪,就那么再度开口,话音不大,却是坚定非常的,“我与陈雪堂互相爱慕,情意深重,我从一开始就是陈雪堂的人,至于宋方州,他才是我蓄意接近的那个人。”
那话锋转变得太快,一时间,众人仿佛还没能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那女子已继续道,“陈宋二人乃为大学同窗,读书时便是至交好友。然而,打从毕业以后,宋方州便受了日本人津田良二的提携,从此与日本商会暗箱勾结,联合李昆展的烟土公司大行走私之利。陈雪堂早知此事,却碍于日本人势力强大,无法掌握证据,便派我接近宋方州,获取宋李二人与日本商会勾结之罪证。我假意对宋方州生情,潜伏多日才终于使其放松警惕,允许我接触津田良二等人。21日晚,正是我设法通知了陈雪堂烟土到沪一事,陈雪堂仓促出手拦截,怎料中途出现一个宋方——”
“蒋万仪!”宋方州骤然打断聂昭的话,指尖直指她道,“分明是脚踩两头的贱物!你说你一早便是陈雪堂的人,你有什么证据?”
“我对你的蓄意接近便是最大的证据!”聂昭不退不让,面对那男子怒不可遏的模样,倒是半分不惧,只转眸看向聂征夷道,“今年年初,在哈尔滨马尔斯西餐厅,我曾以大提琴演奏过一曲《theswan》,就此才结识了宋方州。关于我与陈雪堂是否早已相识这个问题,我想请问宋先生,此曲是否是你二人于大学毕业典礼所合奏的曲子?若非有陈雪堂告知,我又怎么会知道,此曲可以吸引到你?”
停顿片刻,她又将目光移回到聂征夷身上,姿态依旧自若,“审判长大可去查,去询问当日同在马尔斯西餐厅的每一个人,我蒋万仪有没有演奏过这样一曲!更可以问问那餐厅的老板娘金太太,我蒋万仪是否提前三日便登门送礼,遣人搬了一架钢琴过去!如此,还不足以说明我与宋方州的结识全在我蓄意之中么?”
聂征夷默然听着,却是将问题抛向了陈雪堂,“陈总长,你对此事可有话说?”
陈雪堂起身,目光从宋方州的方向扫过,并未停留,随即郑重开口,“将小小女子牵涉到如此凶险的境况中来,实非男儿所为。审判长有话直接问我陈某人便是,放她离席吧。”
此一刻,所有人俱都沉默下去,唯余那女子的声音,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从头到尾,我都是陈雪堂的人。今日,我蒋万仪当庭道出的每一个字皆都属实,宋方州与日本人津田良二勾结多年,利用租界走私鸦片,荼毒同胞,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汉奸!”
话音落地,在座众人均是瞠目结舌,显然谁也未曾料到此案会有如此惊天的逆转。
聂征夷的声音适时响起,“送蒋小姐离席。”
两名专员起身上前,恭敬地抬手示意着聂昭可以离席,那女子略一点头,就那么转了身。
行至门口,她终究还是驻足。隔了满堂的私语与注视,她将目光投向宋方州,眼神依旧睥睨,却再也控制不住涌出的泪。恍惚看到他欣慰笑容,未及看清,视线便已模糊,唯余脑海中一道唱腔悠长——
浩然正气冲霄汉,
惊醒了星斗闪闪寒,
骇浪奔涛增婉转,
风叱云咤也缠绵,
老将军珍重,
此身经百战,
珍重了东风初送第一船……
宋方州,你既决意孤身一搏,我便化作东风一场,助你燃起这场毁天灭地的胜利之火!
有时尽45
45
一连半月,上海各界持续关注烟土一案,新闻社每日至少加发一版,不仅详实刊登着案情进展,更对陈雪堂、宋方州、蒋万仪三者的错综关系着墨颇深。
仅是庭审次日,“蒋万仪”三字便独占了各大报纸头版。连篇累牍的新闻报道,将她写成一个舍身为国、深明大义的奇女子,写她t与陈雪堂如何同心共济,鹣鲽情深,端的是一段英雄红颜携手护国的传奇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