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画玉屏住呼吸,悄悄地近前两步,只听陈雪堂的声音十分沉着,却自有一种凛然的坚定,“若我能拿出工部局接受盛霖公司大量贿赂的证据,兄长,你可愿以工部局华董的身份,助我一臂之力?”
缄默过后,蒋邱文点了头,陈雪堂当即唤了梁画玉进来,交给她一枚胶卷。
聂昭知道,这便是陈雪堂所谓的“证据”了。
至于这证据究竟从何而来,陈雪堂没讲,聂昭便也始终没问,直到庭审当天——
四月一日,工部局命令明珠戏馆拆迁,同时与盛霖公司签订地皮买卖合同。
四月七日,梁画玉上诉,控告工部局违反合同,强迫迁让。
四月二十五日,上海司法院正式开庭审理此案。
明珠戏馆地皮之争引起轩然大波。
时值正午,里三层外三层的记者翘首围在法院之外,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宣判结果的第一手资讯。一部黑色雪铁龙汽车停在街口,身穿一袭黑色风衣的聂昭坐在后座,目光笔直盯着法院门前,忽听李行露开口,“姐姐,我发现你挺喜欢陈长官的。”
“什么?”
似是没有听清,聂昭抬手摘了墨镜,却见那少女正从驾驶位上扭着身子回头看她,嘴里还叼着一支棒棒糖,笑嘻嘻地道,“你少在这里装糊涂啦!大家都是女孩子,谁不懂谁呀?要不是心里在乎,人家打官司你早早等在这里做什么?有这个时间搓两把麻将牌不好吗?”
聂昭忍俊不禁,高高扬了眉梢看看她,却是不答反问,“你会打牌?”
“会呀,我妈没旁的喜好,就爱打牌,我看她打过几把就学会了。”
听李行露提起宋淑元,越是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聂昭心里反而越是发紧。
这三年,得了空她便会去城郊医院看看宋淑元。分明t厌恶那人的性情,可她还是愿意照应;即使明知那人的境遇并非自己过错,可每当见到她如今的疯癫模样,她也还是痛心,甚至愧疚,说不清也道不明。
那心境如此复杂,就如同,面对眼前这个眉眼弯弯的小女子。且不说她动辄砍去旁人双手的残暴行径,只要想起她身上流淌着何人的血,便已能令她作呕。可偏偏,她又挺喜欢与这个女孩聊天……
思索时,李行露已再度开了口,“姐姐,我知道这几年都是你在替我妈交住院费,你放心,等我赚了钱,我还你。”
聂昭一笑,面上露出一抹少见的温软,轻轻地问她,“我听你舅舅提起过,你成绩一直很好,留在香港教书、研学,都是不错的选择,却怎么跑到上海,参与这什么抵货会来了?”
“我不是说过吗?我这个人有仇必报,我得回来杀了宋方州呀!”
一个“杀”字,令聂昭脸色一僵,目光已寒。
李行露嘻嘻一笑,轻快地舔了口棒棒糖,耸耸肩道,“哎呀,不说了,车子里坐这么久闷死我了,我出去透透气啊!”
说着,李行露迈下汽车,恰逢法院大门被人推开,走出两列持枪的警卫——
陈雪堂大步行出门来,军服笔挺耀眼,襟前勋章光辉,身后跟着梁画玉,立刻便吸引了街边记者的目光。
从陈雪堂的神情是看不出什么来的,这人总是那么一张淡漠从容的脸,没劲透了。不过看梁画玉那个女人笑得这么开心,显然就是打赢了官司了……
李行露舔着棒棒糖寻思着。
记者蜂拥而上之际,大门再度开启,这次走出的男子步履洒脱,穿一件黑色的皮夹克上衣,戴着墨镜,身形不算高,走起路来却带着一种莫可言说的豁达感。
这个人,似乎就是代表盛霖公司出庭的周先生了。这是个陌生的名字,然而……
不对,此人不就是失踪于三年前的那个大汉奸,宋方州么?!
各新闻社纷纷拥上前去,那人却是大手一挥,回话一概是“无可奉告”,看也未曾看向周身记者一眼,目光始终盯在街道对过的某一处——
李行露一口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转身欲走,那人却已径直行了过来,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腕,“跟我走。”
她当然抵不过一个男子的力道,索性也不挣扎,直到跟随他行入另一道街口,甩开了身后众人,才终于驻足在一部黑色汽车旁边——
宋方州抬手摘了墨镜,冷厉目光迫问着李行露道,“你是不是疯了?上海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李行露不说话。
宋方州沉下一口气,再度抬眼确认了四周无人,继续压低声音道,“我送你回香港,明天就走。”
“回?我爸妈都在上海呢,我家也在上海,怎么是回香港呢?”
李行露目不转睛地抬头望着宋方州,见他不语,唇角便渐渐地勾起来,带起脸颊上的一点酒窝,“舅舅,你对我真好。”
宋方州微愣,未及反应过来,竟已挨了那少女重重的一巴掌——
“宋方州你这个畜生!畜生!你不得好死!”李行露声嘶力竭地骂着,见那人唇角已渗出血丝,越发感觉心中快意,正要扬手再打,手腕却霍然被人擒住!
“啪”的一声脆响,她的脸颊已烧起火辣辣的痛——
“聂昭!”宋方州脱口,一把拉了聂昭退后,但见那女子下颚高扬,凌厉目光狠狠盯在李行露脸上,似一匹猎人的豹。
李行露呆住,捂着脸盯了聂昭好一阵,额头青筋渐渐暴起,眼里是充血般的红,霍然醒过神来,“臭婊子!你他妈打我!”
“打你如何?再动他我要你的命!”聂昭不退不让,却被宋方州拉到身后。他用力按着聂昭的手腕,不准她上前,任凭李行露发疯般的踢打喊骂,顺势拉开汽车后座的门,径直将她推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