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血喷溅到她脸上,覆盖了她惊诧的神情,很快便被暴雨冲刷掉了。上白石真彻瘫软着倒下去,胸口鲜血直流,她想起身,却已痛得没有任何力气,唯能捂紧小腹蜷在一边。陈雪堂收起手枪大步奔来,顾不上查看聂昭,第一个动作便是俯身试探上白石的鼻息——
“还活着。”
一语落地,聂昭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弛下来,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
下一瞬间,嘈杂的脚步声逼近,是日本宪兵追过来了。陈雪堂一把抱起聂昭,转身藏匿到围墙之后,直到确认日本宪兵将昏迷的上白石真彻救走才行出巷口,迈上徐孟冬等在外侧的汽车。
汽车于暴雨中穿行,聂昭倚靠在陈雪堂身上,良久才终于缓过一口气,起身看他,“你来做什么?”
陈雪堂却只顾问,“伤得严重么?”
“没事。”聂昭抬手抹了唇角的血,回眸看一眼雨幕后的街巷,似还未缓过神,却听陈雪堂低低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没有碍你的事,上白石在此事上占尽了上风,我出手的那个时机,他是绝不会怀疑什么的……况且,当时你已经碰到了那把枪,他只会记得是你开的枪!”
聂昭哭笑不得,忽然觉得他像个孩子,“你也看到我已经碰到了那把枪?就算你不出现,我不是也——”
“我怎么能放心?”陈雪堂蓦然打断她的话,她神色一滞,一时竟不敢与他对视,只匆匆别过头去——
他还是来了。这便意味着,他亲眼目睹了她与上白石交手,亲眼看到那一拳拳打在她身上,这对他而言,是何其残忍……
她心下一痛,没再说什么,只希望上白石不会因为陈雪堂那一枪而起疑,打乱她苦心铺排的计划——
今日这一枪,是为了让上白石真彻回到日本养伤,从而给他们一个掉包川岛月和的时机。然而,上白石真彻这样一个敏锐又警惕的人,若非让他占尽主动出击的上风,他又怎能相信,今日所中的这一枪仅是一场“意外”?若他清醒以后对此起疑,那么有关川岛月和的计划便无法开展了,一切都将是功亏一篑……
兀自凝神想着,却听哗啦一声,竟是挡风玻璃被子弹击碎!霍然抬眼,只见车前站着一道黑色倩影,双眼噙满了恨意,竟是川岛月和!
聂昭早见识过那女子的枪法,见她扣动扳机,想也不想便朝陈雪堂扑去,在枪响的同时将他压在了身下——
枪声再起,这一次却响在车外,像是徐孟冬奔下汽车朝那女子开出了子弹,又像是什么人激战起来……余光中影影错错,她好像看到了薛梦眉……
思绪渐渐模糊,聂昭已无力分辨周遭的一切,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副多年前的情景。法租界大达码头,也是这样的雨,也是那个冷媚如黑玫瑰的女子,她骤然朝她开出一枪,是陈雪堂飞快将她拉到身后,这才死里逃生。
这一枪,是她欠着川岛月和的,亦是欠着陈雪堂的,原来已欠了这么多年;
就是从那一枪开始,宋方州,陈雪堂,上白石真彻,还有她,俱都踏上了无法回头的路,一生的爱恨就这样注定……
“聂昭,聂昭……”
是谁呼唤着她,将她从那个遥远的雨夜里拉回。
徐孟冬回到车上,朝着最近的医院极速开去,一路风驰电掣。陈雪堂紧紧揽着聂昭,用手捂住她背上的伤口,血却仍从指缝涌出,沿着他的手臂一直流下去,怎么也止不住……
聂昭竭力维持着神志,见到咫尺间那双血红的眼,想说话却已说不出了,唯能从怀中取出一条被鲜血浸透的项链,费力交到他手中,“遥……遥……”
陈雪堂怔怔接过,抹去吊坠上的血污,见是“ark”三个字母,似乎这才意识到这是聂昭濒死之际想要留给遥遥的东西,只觉心底轰塌,抓住那链子便往身旁一丢,“要给遥遥的东西你自己给,交给我做什么!”
一字字凶厉颤抖,全然不是往日的温润。他双手死死抱着她,语中尽是怒意,“聂昭,你从来都对不起遥遥,你从不肯为她着想!你若敢就这么走了,我便叫遥遥恨你,忘记你!”
他自顾说着,却是良久没能等到她的回音,耳畔静得就只剩下血流出身体的声响……
他t骤然慌了,怕了,连方才的凶戾之色也被夺走,就那么无措地开口,“聂昭,你,你留下来,好不好?从前是我错,我不该跟你说那些话……我太令你为难了……你留下来,我一切都听你的,再不会令你为难了……”
他拥她越发紧,声泪俱下,“你不想忘记他,便不要忘……你愿意爱他多久,等他多久,我都陪着你……不,不对……你说过,你希望我有爱人,有孩子……好,好!我一切都听你的,我不再扰你了,你不必爱我,我不会再扰你了……”
她在他臂弯里微弱地一颤,执拗地抬起头,看向他——
汗泪纵横的视线里,他看到她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恼意,手上竟能使出力气,抓上他的衬衫——
“聂昭,聂昭……”
陈雪堂不明所以,只不住呼唤她的名字,哀切呢喃出最后的祈求,“你活下来,好不好?”
她早已说不出话了,更没有点头的力气,只能倚在他的胸前,眼睫轻颤,泪水浸湿他的衣衫……
有时尽90
终章·90
转眼春去秋来,连日的雨下过一阵,风中便有了冬的气息。
华格臬路是条幽静的林荫道。道路两旁,成排的法国梧桐亭亭玉立,于此季秋时分,蒲扇大小的梧桐叶微微卷起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