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接下来的路中,那人再也没有任何的表示,且露出畏惧的神色。江匪浅觉得,若不是那人认定他的功夫高于自己,他早就该跑掉了。
千山急雨台
好歹熬过了七天,到第八天上,江匪浅感知到了明显的变化:四周的景色与之前大致相似,却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像是被一大团蜘蛛网缠绕了,巨大的石头后面不再是切割的整齐的阴影,反而是蒙蒙的雾气,像是刚下了雨。
空气凉爽极了,但逐渐冷了起来,冷气渗入骨髓,给人挥之不去的湿漉漉感觉。树木种类虽然不变,形态却逐渐高大,像是吃了雾水,疯狂生长。花的颜色更加深厚,好似吃醉了,酿熟了,虫子趴在花朵上,却不是采蜜,只是趴着,睡着了。
风很小,却锲而不舍地吹拂,刮人的耳朵,咬人的嘴巴,好像要撬开人的牙关,灌进冰水去。
那人终于宣布:“到了。”
此时已经是晚上,他们走过长长的林中通道,来到了另一面的开阔地。这里藏着一面湖水,本该是宽广的镜子似的湖水上,正漂浮着一艘大船。说是大船,只不过因为看到了这面湖水,如果看不到湖水,只看这船,便会以为是一座宏伟的宫殿。
宫殿最耀眼的就是层层楼阁上面的灯火,这些灯火颜色各异,闪烁不停,不像是蜡烛,反而像是萤火。无数的光点倒映在水中,漆黑的湖面也点缀了繁星,璀璨起来,两处光明交相辉映,十分壮美。这宫殿的飞檐十分醒目,它比一般的飞檐要宽大,上面装饰着很多东西,但是光线昏暗,黑魆魆看不清楚。
湖水摇动着,带着宫殿一同起起伏伏,湖边的林木随着湖水的呼吸一同摇摆,发出沉重的叹息。这里的阴气更加深重了,好像是无数的灵魂重迭着,又好像大量的雨水洒下来,却化为无形。
江匪浅凝望着湖水中那个巨大的身影,愕然无语。
“欢迎来到舫,这是我们的宫殿。”那人殷勤地介绍着。
江匪浅一回头,发现他的样貌似乎有了一点改变:他的五官更加浅薄,似乎就要融化掉了,给人留不下一点印象,他的面孔更加苍白,像是冰冻的豆腐,嘴巴反而越发颜色深重,中毒了一般,整个人散发出阴沉的气息,好比水中不腐烂的阴沉木。
江匪浅扭开头去。
湖面上有小船来,接他们到宫殿去。一艘小船上可以坐三个人,且只可顺着坐,无法并排。江匪浅被夹在中间,随着小船划开去,他的眼光转到了艄公身上。这也是一个典型的舫人,他的五官同样浅薄,却至少有个突出的形状,嘴巴的颜色也不至于那样可怕,脸色倒也正常。
真不知道他们的王什么样子,江匪浅想。
他不需要猜测多久,很快,他们来到了巨大的“鬼船”中,一片金光璀璨中,江匪浅见到了舫的王。
没等他反应过来,王的手就变到了他的头顶上,一双不着边际的怜爱的大眼睛紧盯着江匪浅,细声细气的话语:“这就是你们折腾的成果?”
那人将弗图捧给了王:“这是他画的图。”
舫王仔仔细细看了,笑道:“好漂亮,是个能手。”
“能画的出人走的路,还能画的出神走的路。”那人本来是害怕这一点的,但是为了邀功,竟然将其当作炫耀的东西讲了出来。
江匪浅默不作声。
王的手转到了他的下巴上,举止轻佻地问:“你是做什么的?竟画的出神走的路?你也知道,舫好鬼,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骗不过我们。”
江匪浅不回答,他正忙着看这王:这个人的眉眼十分细腻,像个女子,但是面部的轮廓硬朗,是男人的样子。
王见着他的眼神,笑了:“我知道你在好奇什么,这和你无关,不要把我们当作人,将我们当作鬼好了,鬼还区分什么?你说是不是?”尖锐的笑声跟着来了,笑声中是洗不干净的粘腻,像是吃果子沾了一手的糖汁。
“是人,我尚可以礼待,如果你们是鬼,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江匪浅的眼神瞬间变作了两块寒冰,锐利的光从里面射出来,像是冰雪反射了阳光,放射出夺人眼球的光芒来,叫人难以相信这是一双眼睛。
“怎么?”
“人能改过,鬼却不能。”
“哈哈哈哈!”舫王一阵大笑:“你凭什么超出人鬼去衡量?”
江匪浅任由他笑,等他止住了,回答道:“我自幼长来,不在人间,此生始终,不与鬼伍。”
舫王变了脸色:“那你当自己是谁?还是早八辈子那些神不成。”
江匪浅垂下眼睛笑:“假如势在必行,我绝不推脱。”
舫王衡量的视线落在江匪浅身上好一会儿才移开去,吩咐:“把他带下去,让他继续画图。”
“无所见,不成图。”江匪浅淡淡回绝。
“胡说,那一日我见你画图的时候,分明是凭空画,你先把记住的画出来。”押解他的人急道。
“我记住的已经画完了,没有考察,我绝不下笔。”
舫王眯着眼思量了一会儿,道:“好吧,带他去急雨台。”
闻听这个,周围的人悚然变色,纷纷道:“我王,草率了!”
舫王抿嘴,似要发火,这时候,一个长须老人躬身道:“我王,就算是带他去了急雨台,他也未必能听到什么。”
“急雨台是什么?”江匪浅不像装作全知,很诚实地问。
“舫人好鬼神,所据之地集中了东方的灵气,急雨台又是境内最为钟灵毓秀的所在,可以通神,人站在急雨台上,耳听八方,眼观天地,如果你真有你所说的本事,就去急雨台上‘考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