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死鬼屁颠屁颠凑上去,跟在度魂人身后托着自己的舌头说:“我听宫里的祭师说过,有不生又不死,介于阴阳之间的人是地府放在人间的度魂使,专门引度亡魂入轮回往生。你方才引度那些亡魂,将他们凝成魂珠,我都看见了。”
“所以……”度魂人突然停步,“你因何不愿意被引度?”
吊死鬼本埋头跟着,一下子撞在了度魂人的后背上。可他是鬼魂,这一撞直接从度魂人的身体穿了过去,停在了度魂人身前。
吊死鬼看着自己虚影一般的身体愣了一瞬,又骤然看向度魂人,待对上那双漆黑的瞳仁,吓得还是一颤,忙又把头垂下。最后憋了老半天,才蚊子一般嗡嗡地说:“国仇家恨……”
“嗬~”度魂人似是能看穿吊死鬼的心思,轻蔑的冷哼了一声,跳上了那群魂鸦的背。
那吊死鬼立马急了,忙说:“我肯定是要入轮回的,只是我现在真的不能走。亡魂死后只能困于原地,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带我离开,先收留我一段时日?”
度魂人不开口,盘腿一坐,魂鸦便往西北去。
吊死鬼见状,急得飘到空中都快哭出声来,说:“求求您了!我叫青君,尚有心愿未了,真的不能走,请您带上我吧!”
度魂人充耳不闻似的,他身下的几只魂鸦却是被吵得不耐烦了,睁着赤红的眼忽地一拐,直接就向青君吊在城墙上的尸身飞扑而去。
若尸身在度魂前就彻底消散,定然要魂飞魄散。青君惊慌失色,吓得连滚带爬,忙去拦那几只魂鸦。
度魂人见他狼狈模样,朝那几只魂鸦看去一眼,那些魂鸦却不归返,度魂人面色瞬间冷了下来:“贪吃。”
轻飘飘说着,那几只凶禽立即在夜空中碎成齑粉,尸骨无存。
青君意外愣住。
度魂人却不看他,继续乘鸦往西北去,只是这一次,他朝身后淡淡丢了一句:“滚过来。”
青君一喜,提着舌头立马就滚了过去。
只是他往魂鸦背上飘的时候,度魂人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青君吓得魂儿都差点抖散,立即乖顺地挑了一只看起来不太凶的魂鸦,把自己叼上了。
度魂人这才把眼睛闭上。
明月皎皎,青君被魂鸦叼着后脖颈飞在半空中,他头一次有这样新奇的体验,看着脚下壮丽的山河本喜笑颜开,可看着看着不知为何,突然又掉起了眼泪。
度魂人烦他一般,眉头微微皱了下,那叼着青君的魂鸦便把嘴故意一松,差点给青君扔下去。
青君便再也不敢哭了。
他吸了吸鼻子强忍住悲伤,吊着长长的舌头,又开始没话找话。
“我还听宫里的祭师说过,一般做度魂使的无非是因两种缘由。一种是为积阴德,成为神明,好与天地同寿。还有一种,只是为了求死。你为哪一种?”
度魂人因他这话睁眼,却只是抬头望月,并不回答他。
青君便又自顾自地说:“据说度魂人没有记忆,从不知自己自何而来,因何存世,这事是不是真的?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青君喋喋不休,度魂人终于嫌他聒噪了,眼一闭,身下几只魂鸦飞到青君跟前,照着他的脸就啄了起来,有一只魂鸦更凶,专扯他长长的舌头。
青君疼得捂住脸,又慌忙把吊在外头的舌头捞塞进嘴里,悻悻然再也不敢开口。
岂料过了好一会儿,度魂人忽然自语似的,喃喃道:“我是桑晖。”
桑晖乘鸦回了阴阳谷,手只一抬,三千魂鸦便将叼回来的魂珠挂回了魂树上。
魂树枝繁叶茂长在山坳中,枝干上的魂珠犹如硕果,累挂满枝。其上魂珠有些皎洁如月;有些赤红似血;更有甚者,竟似浸过浓墨一般。
青君端详片刻,见其中有些还泛着金黄。
他好奇地立在树下,有心求解,却是看着那一只只栖息回树上的魂鸦,一句也不敢多问——
他脸现在还疼着。
桑晖已经懒得理青君,魂树树干足有两人身宽,他自顾自要往树中行去,青君却是看着他的背影揉着脸,不得不小声开了口:“我住哪里?”
桑辉回头看了他一眼,瞥了眼头顶的树枝。
青君立马明白了,飘飘荡荡浮上空,把脖子往枝头一挂,将自己吊在了魂树上。
阴阳谷没有风,夹在群山之间,似把世间的月光都拢了进来,明亮异常。
桑晖本都要打魂树里头钻进去了,青君却忽然冷不丁地问:“那是谁?”
桑晖闻言警觉,眼含杀意,立马回过了头。
他竟丝毫也没有察觉。
这阴阳谷生人勿近,死人若非他亲自带着,是个谁也进不来的地方。即便有妖魔鬼怪贸然闯入,他也绝不会无知无觉。
包括阴阳谷附近的其它几个山头,历来都是度魂使的地盘,桑晖守了这魂树八百多年,至今还没有谁能随意踏足过这里。
他一双漆黑的眼在回头前还毫无变化,可在回头之后,瞳孔却又是猩红无比。
月挂西山,方才桑晖回谷之时还一无所有的西山头,此时却悄无声息地多了一道身影。
那立在山头的身影着一袭鹅黄色的长袍,一头银发几乎垂地,月光洒上去,竟也黯然失色。
可隔得太远,独独面容不清。
桑晖难辨善恶,见他无声无息似是看向自己,手一挥,三千魂鸦便如得召唤,利箭一般向山头冲去。
“丁零”一声轻响自山头传来,桑晖八百年都没跳过的心却突然痛了一下,一股莫名的悲伤跟着自心底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