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君被桑晖提着舌头拎在半空,望着城墙上的尸身犹在挣扎着要扑过去,桑晖却极不耐烦地朝他后脑上扇去了一巴掌。
青君沉浸在悲痛之中,被这不轻的一巴掌一时扇得有些发懵,桑晖却是将他朝城中温良宜的方向踹了一脚,冷冷道:“还有喘气儿的,哭得甚么丧?”
青君看着长街上忍泪狂奔的温良宜,鼻子一酸,这才又朝着那红色的身影飘了下去。
逃亡的人流向北涌动,温良宜穿梭其间,他在人群中张望,寻找金时昌的身影。快到北门时,反倒是金时昌先看见了一袭红衣的他:“良宜!”
温良宜闻声而望,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下了一点——他看见了金时昌身旁的吕文华和学院里的一众学童。
“时昌!文华!快走!”温良宜冲他们奔过去,朝城门方向指了下,拔出长剑,打头就往北门去。
吕文华见温良宜神情悲痛却并不多问,立即将金时昌推到自己身前,让学童们居中,这才殿后护着所有人往前去了。
青君一个亡魂,自满街嘈杂声中听闻图鲁瓦率领的铁蹄声越来越近,只恨自己无法替满城的百姓开道,只能飘在拥挤的人潮中,自一旁跟随着他们。可谁知快到城门洞的时候,金时昌却突然不走了。
“时昌!”队末的吕文华急声催促,金时昌却并不理他,而是忽然退去了一旁,望着那一袭红衣的背影说:“良宜,我只放你们走。”
这一声并不响亮,却足以让最前的温良宜听得清楚。温良宜愣了下,回头道:“时昌,你说甚么?”
金时昌不答话,只眼眶泛着红,从怀中摸出一个精巧的号角吹了起来。
那声音低沉嘶哑,犹如深夜里孤狼的长嗥。让青君立时想起了方才南城门被攻破前,也响起过如出一辙的号角声。
“金时昌……”青君看着昔日的臣子,魂魄晃了晃,立即反应了过来。可与此同时,图鲁瓦原本布在东、西两门的骑兵却已包抄而来。
千军万马让大地也震颤了起来,温良宜在这一瞬终于明白,他犹如五雷轰顶,难以置信道:“时昌,你竟……叛国?”
金时昌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将号角收进袖中,哑声说:“我们雅格拉族的男人生来就为部落而战。良宜……我的本名,叫做拓木措。”
“拓木措?”温良宜痛心疾首,“你我六岁相识相伴,十岁同入鸿儒殿,多年岁月,我们同食共寝,情如手足……”
“可我潜伏多年,”金时昌打断他,“为的就是今天。”
“是吗?雅格拉族的……拓木措?”温良宜声音颤抖,只觉金时昌这个名字和这个人竟突然如此陌生。
“良宜,”金时昌声哑,避过温良宜的目光看向那群学童,只朝城门外一指,“我同这些孩子,也算是师生一场,你和文华带着他们走吧。我保证,没人敢拦。”
包抄而来的雅格拉族骑兵在金时昌说话间已列阵在了城门外,城中逃亡的百姓无一不是满脸惊恐。温良宜看着那些惶恐无措的百姓,痛声道:“那他们呢?”
“一个也走不了。”金时昌摇头,竟下令将自己方才钻出的那个狗洞也封了。
吕文华从号角声响起时便愣在原地,他像是始终也不相信,一直瞪大了眼睛沉默地看着金时昌,直到听闻这如此冷漠的话语,才一瞬红了眼眶。
他像是有些愤怒,又像是极其痛心,冲到金时昌跟前克制道:“时昌,六岁那年,温太傅将流浪街头的你带回家中,视如己出,抚养成人。你我十岁那年自鸿儒殿相识,我一直将你视作此生挚友,你怎忍心欺瞒我们如此之久?你难道……没有心吗?”
吕文华清瘦一个人,在金时昌高大的身影前更显瘦弱。金时昌垂眸看他一眼,冷冷道:“甚么挚友?那不过是你一厢情愿。若非良宜同你关系要好,谁要同你做朋友?”
他俊朗的面庞,吐出的话却冷冰冰。吕文华愣了一瞬,忽然面色苍白,浑身颤抖,再说不出来一句话,这才背身向他,护着那群学童往温良宜跟前去了。
温良宜此时已不再向金时昌看去一眼,持剑转身去了城门外。
雅格拉族的拦路骑兵在金时昌的示意下让出一条道,温良宜看着他们手中刻有白狼头图腾的长刀满眼怒火,握着手中剑几番咬牙隐忍,这才冲身后道:“文华,我们走。”
吕文华点了点头,同温良宜护着那群学生,连忙过了护城河,而他们方一离开,城门外的骑兵便向城门内冲杀而去。那些城中的百姓见生路被阻,皆都绝望地哭喊了起来。
青君一个亡魂,焦急地飘荡在城门洞,张开双臂想要将那些骑兵阻挡,可一匹又一匹的马接连踏过了他不过虚无的身体。青君却并不放弃,只是张着双臂不停地嘶喊:“冲啊!大家自己快往城外冲啊!”
他一个亡魂的声音,其时只有于空俯瞰的桑晖听得到。然而桑晖只瞥去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向了天上的月亮。
那天上月虽有阴晴圆缺,但也因时变幻,可今夜却极其反常,不但明暗忽变,就连圆缺也会在一瞬更改。此刻它虽忽然半弯,却较之前变得更加明亮,且月光倾洒而下,都是追着桑晖,像是要把所有的光芒都照耀在桑晖身上。
温良宜同吕文华带着学童们过了护城河,又往前方密林中奔去,他们对头顶月亮的变化毫无察觉。尤其吕文华一路行来,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温良宜看他步伐坚定,不曾想他竟像是毫无留恋,头也不回,不禁有些担心,轻声道:“文华,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