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士兵像是怕极了他,扑通一跪,忙将之前林中之事一番详述。冯万里听罢,冷冷道:“鬼打墙?这世上哪有什么神鬼?”他命人将那些士兵绑了起来,冷声道:“我见狼烟已起,料定会有人从中都逃出,遂令你们伏在此处,你们却让人给逃了,简直废物!”语罢,命人将他们斩杀,率兵向北出了林。
青君看着冯万里离去的背影,痛声道:“怪不得……怪不得图鲁瓦可以悄无声息地带领着大队人马踏上我朗国的国土。我那么信任他,将西荒山这般要塞交由他镇守,而良宜哥哥直到最后都还挂念着他的生死,他却竟然叛了国……”
“不是谁都忠君爱国。”桑晖淡淡说着,召来了魂鸦拎着青君坐上去,往中都疾飞。青君见折返方向,伤心欲绝,趴在魂鸦背上又落起泪来。青君斜乜了他一眼,说:“再哭就踹你下去。”
青君闻言把嘴紧紧捂住,眼泪还是吧嗒吧嗒地掉。
桑晖像是不耐烦,把眼睛一闭,道:“哭包。”话虽这么说着,座下的魂鸦却飞慢了一些。
中都内外血流成河。图鲁瓦的人马折损了不少,朗国的将士和百姓更是死伤无数。桑晖乘鸦停在整座城池的万丈高空之上,睁眼又是一双血红的瞳仁。
长夜将明,此时圆月落在天边只剩下小半张面庞,晨曦却已从东方破出。桑晖乘于魂鸦背上,抬手间城中亡魂便从尸山血海中接二连三地浮出。
青君从未见过那么多的亡魂,也从未想到中都的城池竟能这般拥堵,他的眼泪似流不尽。桑晖却是面色平静——这八百年间桑晖所度亡灵无数,今日不过是继续迎来送往一些罢了。
“去。”桑晖一声令下,魂鸦犹如黑云压城,振翅飞扑,直将那些亡魂化作了一颗颗明珠。折返而归之时,口中魂珠似明亮星辰,布满城池上空。
晨光熹微,红日已出东方,可那西边的月亮却久久不落。好似日月相斗,一时天地之间忽而大暗,唯余月辉铺洒,忽而又天光大亮,只余朗日东升。如此几番过后,竟是日月同辉,天地东西昼夜各半,久久僵持不下。
桑晖见此异状,眉头微微一蹙。又一挥手,派出一群魂鸦飞入了城池。
图鲁瓦已命人将温氏一族连夜厚葬,可他们的亡魂却守在亡故之地不肯离去,方才忽而几亮的日光已将他们的魂魄灼伤。柳云柏肉身已被砍踏成泥,可桑晖方才度魂之时,他的亡魂亦是守在护城河上不愿离开,此刻魂魄也已被日光灼烧得正冒着青烟。
那一群魂鸦飞扑而下欲将他们带离,却是再次无功而返。
桑晖瞥了眼已快坠落的月亮,捂着忽然锥痛的心口说:“他们都不愿意走。”
青君一听此话,焦急不已,忙吊着长长的舌头冲了下去。也不消多说,竟是只通过辨认他这张凸眼长舌的脸,那些亡魂便很快跟在他屁股后头飘了上来。
天光已然大亮,那久久不落的月亮像是无力再挂天际,在日光忽然大涨之时猛地坠落,转瞬便消失不见。
桑晖一张脸已灰白无比,苍白的唇色更像是忽染了白霜,见青君他们上来,只来及冲座下的魂鸦道一句“回谷”便晕了过去。
幸得魂鸦识途,青君守在桑晖身边急得手足无措。桑晖拎他魂魄轻而易举,可他不算实体,虚虚恍恍的身体根本无法将桑晖扶托,只能任他倒在魂鸦的背上。
等到了阴阳谷,青君正发愁如何将桑晖送进魂树,魂鸦却是径直飞进了魂树里头。青君有心跟进去照顾,可那魂树似是设了防障,直接将他给撞飞了。
青君头晕目眩地爬起来,温氏一大家子和柳云柏的亡魂便冲他呼啦啦地跪下了,齐呼道:“陛下!”
都是没有实体的亡魂,彼此也搀扶不得,急得青君跺了下脚,忙道:“先生,你们快先起来!”语罢,又担忧地兜着魂树荡圈去了。
青君实在是担心桑晖,一个轻轻踩一脚就能动荡大地的度魂使,却好端端地昏了。青君不知桑晖情况如何,急得抓耳挠腮,温泰安他们更是不解,见青君急成那般,只好全跟在他屁股后头替他干着急。
虽是白昼,可阴阳谷被桑晖蔽了日光,谷内彼时与黑夜无异,只魂树上那万千魂珠如星辰一般亮着。
方才送桑晖进去的魂鸦一直没有飞出来,青君一会儿将耳朵贴在树上,一会儿又绕着魂树飘荡。正满心焦虑之时,“叮铃”一声轻响,那银发曳地,一袭鹅黄衣袍的身影却忽然出现了。
这身影青君虽自西山头遥遥望见过两次,却是头一次看清对方的脸,虽观他面向极善,却深知桑晖与其交过手,立时紧张了起来,“你怎么进来的?!”青君神情警惕,更似雏鹰展翅一般将胳膊伸开护在了魂树前。温泰安他们见状,又以同样的姿势护在了青君前头戒备了起来。
良宵周身都散着淡淡的金色柔晖,见他们这般,微微一笑,只轻声道:“我来看看他。”像是久病未愈,话说得有些有气无力,可声音却好似泉水叮咚,悦耳动听。
温泰安他们在日出之时不肯离去,魂魄皆都受损,这会儿闻声见影地离近了良宵,只觉暖流遍体,魂魄灼烧之处竟全都愈合了。青君看得惊讶不已,可还是犹疑着并不让开。良宵却不多说,只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径直进了魂树。
桑晖的魂树里头别有洞天,可良宵并不多看一眼,只径直朝昏迷的桑晖走了过去。
魂鸦安安静静,里三圈外三圈的将桑晖围在中间,见良宵过来却并不惊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