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简单。”冯万里靠在椅背上烤着炭火,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我在朗国一生也只能是个将军,可我帮了图鲁瓦,就能做雅格拉族的开国功臣,还能迎娶漂亮的朵哈拉,何乐而不为?”
吕文华在被群鱼啃食的剧痛中勉力看了他一眼,艰难道:“你我都曾在鸿儒殿求学,你应该也读了不少经史,怎么不想想看,这自古以来,有几个开国功臣能在君王的手下寿终正寝?就是有,也从来都不是你这种人。”
冯万里微眯的眼睛跟着一睁,“我是哪种人?”
吕文华说:“贪心不足,不知回报。”
“我贪心不知回报?”冯万里不满,一脚踢翻了脚边的炭盆,愤愤道:“那皇帝小儿要真是信任我,怎么不让我去镇守龙门关?他要真拿我当重臣,怎么总是三天两头地召郎平川进宫,而把我远远地丢在西荒山?”
“那是因为你没有那个本事守住龙门关!”吕文华有些激动,在游鱼的啃食下,他的血已染红了水面。待他重重喘了两口气,才又勉力道:“良宜从来待你不薄,就连死前都在担心着你的安危,而你却叛国放了敌军入境。冯万里,你到底愧不愧疚?”
“我有甚么好愧疚的?”冯万里竟是有些气急败坏,把翻倒在地的炭盆一脚踢进了水里,恨声道:“我冯万里白丁出生,家中无权无势,他温良宜出身就在权贵人家,可以随心所欲地谈理想谈抱负,我却只能靠博取功名来光耀门楣。我当初同他做朋友,不过是因为他乃当朝太傅之子。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肯在他的面子下,能忍着跟你这个臭穷酸称兄道弟!”
那滚烫的炭盆在冰冷的水中滋滋作响,烫起了一股浓浓的白色雾气。那些原本啃食着吕文华的鱼儿察觉到温度,朝着那炭盆飞速游了过去,岂料却如冰雪消融一般,竟是在靠近炭盆的一瞬化为乌有。
青君在水牢边得见以后愣愣地问:“这是什么鱼?”
桑晖看着缓缓沉落水底的炭盆,见那月光温柔地铺在水面上荡起层层金波,不由摸出了怀里的银镯,颇有耐心地说:“水晶鱼,同扑火的飞蛾一样,喜欢光亮和温暖,却也最见不得这两样。”
青君点点头,又红着眼睛看向了水牢里头的吕文华。桑晖摩挲着手中的银镯倒是多出了几分闲情逸致,他想起月神庙里的月神像,竟是坐在水牢边上堆起了雪人。
冯万里的盛怒引来了吕文华的大笑,他一张脸惨白无比,冻得连唇色都发着青,可他笑看着冯万里,眼中尽是怜悯,哑声说:“臭穷酸,臭穷酸……冯万里,你的出身好像并不比我好上多少,你却总是对我一口一个臭穷酸。你厌恶的究竟是我的身份,还是自己平凡的过往?”
冯万里狭长的眼中寒光一闪,跳下水牢隔着铁笼揪住吕文华的衣襟,朝他的面门重重砸了一拳。
吕文华的半张脸瞬间肿胀了起来,右眼珠子也跟着充了血,却是微哂道:“你真可怜……”
“拿刀来!”冯万里暴喝着朝水边伸手,侯在上头的士兵连忙递刀,冯万里接刀就要去捅吕文华,却是在吕文华甚无所谓的轻笑中停了手。
“很好……”冯万里怒目切齿忍了很久,才把手中刀又扔了,咬牙道:“差点就上了你的当,让你轻而易举地死了。”语罢,这才又出了水牢。
他站在水牢边上看着自己污脏的衣袍十分嫌弃地皱了皱眉,把一双手在随从递来的帕子上擦了又擦,才忽然轻笑了一声说:“你的好学生我都捉到了,十八个小丫头对吧?”
吕文华闻言霎时抬头。
冯万里见他脸上的笑容一瞬消失,心头火消解了十分,哂笑道:“她们方才竟妄想来救你,我就把她们赏给了手底下的将士们拿去玩了。你要是还想见她们最后一面,就最好拼命活着,别死在了她们前头。”
“你这个禽兽!”吕文华愤恨不已地冲向他,将拴在手脚上的铁链挣动得哗哗作响。
冯万里终于心满意足,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给你的时间不多,稍后等我回来,你最好能说出温良宜生前对你的嘱托,届时……我可以考虑放她们一条生路。”语罢抖了抖衣袍上的水,换衣服去了。
水牢四周的积雪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光,桑晖认真地堆着他的雪人,青君揉了揉酸胀的双眼,却是抹了一手的血——他又流了泪。像是无奈里透着赧然,青君看了吕文华一眼又痛苦地很快把头垂下,这才盯着桑晖堆的雪人哑声问:“你想月神了吗?”
桑晖斜乜了他一眼,“为何这么问?”
青君看着桑晖才只堆了半个身子的雪人,说:“赤足长发,还有脚上的镯子,已经足够像了。还有……”青君指了下天上的月亮,“你已抬头看了无数次。”
月色在低垂的夜幕中总像是裹着一层薄薄的轻纱,使天上那轮弯月看起来迷蒙又神秘。桑晖只觉铺洒在身上的月光隐隐带着温度,毫不否认地点了头。
冯万里离开时带走了随从,此刻的水牢边上只余下几个看守的士兵。他们在寒夜中纹丝不动,只是任吕文华在水牢中痛苦地挣扎,直到他彻底没了力气。
寂静的夜在这时传来脚步声,桑晖堆着他的雪人毫不在意,青君却是回头看了一眼,眼眶又立马红了。
吕文华在水牢中无力地垂着头,对这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了然于胸,虚弱道:“时昌,你也是来追问良宜最后的嘱托吗?”
月色下的金时昌神情看不出悲喜,他来时未带佩刀,手中只握着那个已有些破旧的喜袋。对于吕文华的言语,金时昌未做理会,只是把身上厚厚的斗篷解下来,坐去了冯万里方才命人搬来的那把椅子上,沉默地看着吕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