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向着茫茫大漠缓缓掉落,鸿蒙于大军在山脚安营扎寨之时,独自登上了山顶。
狼嗥扎好营帐追到半山腰,靠着一棵光秃秃的柿子树望着鸿蒙的背影发了许久的呆,最后他把胸前拴着狼牙的那根红绳摸了摸,一口气跑上了山顶。
“我错了。”狼嗥在鸿蒙的身侧垂着头。
鸿蒙此刻正席地而坐,闻言偏头看了狼嗥一眼,手在身侧的地上拍了拍,示意狼嗥也坐下。
狼嗥很是顺从,自打那夜的争执过后,他还没有离鸿蒙这么近过。只是自打鸿蒙出了茶楼,对外一直都戴着那张獠牙面具,狼嗥已许久没有看见过他的容颜。
夕阳将黄沙染成金红一片,西风在山顶呼啸。
狼嗥望向鸿蒙冰冷而又狰狞的面具,又把目光落向遥远的天边,自顾自开口:
“我的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十岁那年,我的父亲为了保护我,被狼群分食……是白狼王咬死了他。你救我的那天,是我父亲死去的第三年,我去找那头白狼王,只是想杀了它替我的父亲报仇,可我的能耐只够拔下它的一颗狼牙,最后杀死狼王的却是你……是你替我的父亲报了仇。”
鸿蒙听到此处摇头,淡淡道:“我只是为了救你。”
“我知道。”狼嗥跪在鸿蒙身侧一下子抱住了鸿蒙的胳膊,“我这一生都会记得。”
“小狼,”鸿蒙摸了摸狼嗥的头,扯着狼嗥的后背让他又坐了回去,“过去可以作为回忆,但不能成为止步不前的羁绊。我无须你回报任何。你既然在父亲的保护下活了下来,就要向前看,朝前走。明日天亮的时候,我就会率军攻打雅格拉族,那里曾是你的母族,我可以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狼嗥少年人的脸上满是不解,闻言呆呆看向鸿蒙,“什么机会?”
鸿蒙朝大漠一指,“天亮之时,我将率军朝着那里进发,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战争。若你不想同族人刀戈相见,我允许你退缩一次。可若你想去战斗,我将送你一匹军中最好的战马,任你在疆场驰骋。”
那一瞬,狼嗥抬手握住了挂在胸前的狼牙,毫不犹豫地说:“我要战!”
雅格拉族从高山密林迁徙到了大漠腹地,鸿蒙早就探寻过他们扎根的位置,因此率军很快就抵达了雅格拉族的老巢。
那叫淖尔喀的巫师虽然可以唤起这大漠的风暴,可鸿蒙早有防备,加之他所率人马众多,淖尔喀发起的风暴对鸿蒙大军的影响便微乎其微。
狼嗥在对战之时堪称骁勇,加之他在大漠长大,雅格拉族的栖息地虽较前几年有所搬迁,狼嗥却凭着昔日大漠生活的经验,带队找到了雅格拉族最后的躲藏地。
等到淖尔喀带着族人终于躲无可躲出面迎战的时候,鸿蒙稳坐马上只问了一个问题:“猷昺何在?”
老巫师听了这话却是眼含泪水,哈哈大笑了起来,最后他指着夜空说:“我们的部落首领已经去了天上,他早就成为星星啦!鸿蒙,你想亲手杀死他为自己的父亲报仇,这辈子也不可能啦!”
鸿蒙面具下的眉头紧紧拧起,他和淖尔喀都各自立在沙丘上,在那两个相对的沙丘上,还有着他们各自率领的人马。
鸿蒙看着淖尔喀身后拿着武器的女人和幼童,还有诸多同淖尔喀一样年迈的老人深深叹气,没有亲手杀死猷昺——“我很遗憾。”
“我也很遗憾。”淖尔喀苍白的头发凌乱地飘飞在夜风中,他满是皱纹的脸被黄沙拍打,面容在月光下显得蜡黄,可他一双眼睛却矍铄地闪着光。把手中的长弓拉开,淖尔喀箭指狼嗥,“遗憾部落里竟出了一个小叛徒。”
“爷爷……”狼嗥打马行至鸿蒙身旁,眼里有着深深的愧疚,并不躲开淖尔喀对准自己的长弓。
淖尔喀摇头叹息,“我再也不是你的爷爷……小奴隶,早知你会背叛,当初猷昺把你像狗一样拴在帐篷外头,暴晒在烈日之下的时候,我就不该喂你食物和水,替你求情,救你一命。你如今帮着敌人朝着自己昔日的族人举刀,可是已经忘了你脚上还拴着的血藤环?那可是今生都要与你相伴的东西。如今你虽然离开了部落,离开了大漠,可你这一生都无法脱离自己是雅格拉族奴隶的事实,就是死了,你也只能成为雅格拉族的鬼。这是血藤环的诅咒,一生一世也不会更改。”
“糊涂的老巫师。”鸿蒙冷哼,抬手摸了摸狼嗥的头,扬声道:“你口中束缚人成为奴隶的血藤环从来都算不得枷锁,骨子里的软弱才是,弯曲的膝盖和脊梁才能让人成为真正的奴隶。这血藤环就算一生都与小狼相伴,只要他行正坐端,就永远都是堂堂正正一个人。”语罢下令,竟是率军离去。
淖尔喀在这一瞬松手,把箭毫不犹豫地射向了狼嗥的额心。
鸿蒙头也不回,弯刀从掌心飞出将箭矢打偏,牵起了狼嗥的马缰。
狼嗥从鸿蒙下令撤退之时就错愕无比,他在身下马儿跟着鸿蒙扬蹄之时难以置信地开口,“为什么放过……他们?”
鸿蒙淡淡一笑,声音从面具底下传来,“何必赶尽杀绝。”
狼嗥愣愣地看着鸿蒙。
“臭小子,”卡布骑马行在鸿蒙的另一侧,见狼嗥呆呆愣愣,绕到了狼嗥的身旁朝他的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你难道没看见?”
狼嗥不明白,又疑惑地看向卡布,卡布便回身指向了身后的沙丘,“老人、女人和孩子,我们的刀从不沾他们的血,除非他们是真正的战士,自愿踏上了疆场,那时我们才会认真地把他们当成对手,尊重他们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