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时候,鸿蒙想起一事,忽然顿步,回头问道:“你在文中主张将努尔哈察的贵族,无论男女老幼悉数屠尽,你就这么恨他们?”
顾云长却是问鸿蒙:“公子可知道,努尔哈察族的奴隶分为几种吗?”
在努尔哈察族,奴隶分为三种,一种作为食物被豢养,一种是贵族的战奴,还有一种则是贵族的娈宠、战奴的奖励。
没有人比鸿蒙更清楚这些了。
“知道又如何?”鸿蒙的声音毫无波澜。
顾云长说:“公子有恩于我,我也便不瞒公子。其实我的祖上,曾是努尔哈察族的贵族,只是后来在部族的争斗间我们这一支逐渐没落,我才被迫沦为了奴隶。当时我的祖父主张取消奴隶的分级,只留战奴,可是努尔哈察独断专横,为人暴虐,他最喜噬血啖肉,听不得逆耳忠言,逼我的祖父吃了我的父亲。而我有建功立业的心,亦有壮大努尔哈察族的志向,可我当时求遍所有我祖父的贵族旧部,却没有一个人肯帮我,他们还联合起来将我驱逐出部落,使我空有鸿鹄志,却无报效门。所以,我恨所有努尔哈察的贵族。”
鸿蒙听罢回头看他一眼,那一眼傲慢又轻蔑,却带着一点同情,“心怀仇恨的人走不了太远的路,因为他们常在歧途困住。”
顾云长微微一愣。
鸿蒙便又说:“若你步入仕途是为私仇,那我劝你从此以后就在此地卖字谋生,过平常人的生活。因为这里虽是鸿蒙的地盘,但他绝不会驱赶异族的奴隶。但倘若你真如奴坑那日慷慨激愤,认为人非牲畜心存正义,想为天真这样的奴隶求一些公平,做一些事情。春末的时候,鸿蒙那无名的国都里头会有一场春考,明日你就可以背上行囊启程。倘若这般,我则衷心祝你——大展宏图。”
顾云长看着怀里的天真,心中一团烈火轰然燃起,烧热了他浑身的血,眼眶竟不觉湿润了,可是转瞬之间他又神情灰暗失落地垂下了头,“可我的……”
正说着,懵懂的天真竟是忽然擦去了他的泪水,抱住他的脖子在他上脸颊亲了一口。
顾云长的声音立即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最后他几番克制,喉舌酸涩道:“可我的父亲曾以贵族的身份欺辱过鸿蒙,只怕如今的鸿蒙大帝要是知道,容不下我……”
鸿蒙哈哈一笑,已向滂沱大雨中走去,高声道:“那他就不配叫鸿蒙、称大帝。”
隐士
郊外野花烂漫,芳草萋萋。一条宽阔的江流边只停靠着一艘渔船。
船头一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正在垂钓。
此时雨势已缓,细雨银针一般,正徐徐斜落。
方才那滂沱大雨轰然而来之时,鸿蒙步进雨水中,良宵倒是陪他在行人稀少的长街上肆意狂奔了很长一段路。
自从鸿蒙建国,他几乎常戴着那张獠牙面具,每每出现在人前,则是忙不完的政务。摘下面具的时间少之又少,痛痛快快肆意妄为的时候更是不多。
等到了这人烟稀少的江边,鸿蒙同良宵相视一眼,皆是看着对方哈哈大笑——
冒雨而来,衣发尽湿,裤靴泥泞,竟是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儿去。
良宵平常游历人间,几乎次次都是隐去身形,即便淋雨也是沾衣不湿,倒从不曾有过这般的体会,他将衣袖抖了抖,望着那滔滔江水道了声“痛快!”
鸿蒙会心一笑,亦是将长袍上的雨水拧了拧两把,绑在了腰间。长靴里头浸满雨水,鸿蒙干脆一脱,直接跳进了江水中。
忽来的雨水使这江里涨了好大的水,以往平静的江面也是水流湍急。
良宵不知鸿蒙要做什么,朝着江边跟了两步,却见鸿蒙冲他神秘一笑,忽然就从极腰的江水中捞出一条鱼来。
“这……”良宵盯着鸿蒙手中的鱼儿好不意外。
鸿蒙把鱼抛给良宵,自己朝着岸上走来,口中道:“我父亲可是捕鱼打猎的好手,他曾告诉我,下雨的时候鱼儿呼吸困难,会主动游出水面来得几口自在,所以这个时候,最好抓鱼。”
连鸿蒙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的他少有地露出了几分年少时才有的神气。仿佛他还是许多年前,那个住在洞穴,有着双亲庇护的孩童。
良宵听见鸿蒙提起自己的父亲,不知想到什么,微微一怔,眼神竟透出愧意,可是很快他就将这眼神敛去,拉了一把正在上岸的鸿蒙。
这倒是鸿蒙没想到的,只是这时候的良宵,手竟有点冰凉。
鸿蒙眉头微微一拧,立马就不在江边呆了,拿过良宵手中那条鱼,又提起自己的靴子,连衣袍上的水都没顾上拧,径直往前方那条唯一的渔船去了。
那船头的人还在垂钓。鸿蒙跳上船去,钻进船舱,那人恍若不觉,还是在钓他的鱼。
鸿蒙毫不客气,把湿透的长靴扔去船尾,又自顾自在船舱坐定,这才问船头那人:“这么久了,许公钓得上来么?”
船头的人将斗笠微微掀起,转过头来看了鸿蒙一眼,笑道:“钓不钓得上来有何所谓,你这不是已经抓到了?”
鸿蒙一笑,将手中大鱼往他身旁一扔,口中道:“那便有劳了。”随即,看了眼不远处的良宵,身体向后一靠,竟是闭眼小憩了——昨夜花楼一行,见了游乐那般的行径,鸿蒙没怎么睡好。
船头的许公像是见怪不怪,杀鱼剖腹,又在船头架起一口石锅,慢慢烹了起来。
一时之间,船上只有柴火燃烧的哔剥声。
良宵自鸿蒙离开以后就一直站在原地望着江面,不知在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