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莉是不会轻易认输的,她没听吕一鸣的劝阻,执意在周家巷住了下来。吕一鸣对她说,同样是海淀区,但山里的农民固执,较劲,不好相处。中关村就不一样了,听着叫村,可不是一般的农村,这里大学云集,知识氛围好,人自然开明。可无论吕一鸣怎么苦口婆心,群莉就是一根筋,认准了要在这家住。
蒋丽思考再三请群莉去她家里住,群莉想了想,也是婉言谢绝了,真不知道她图什么。马上要过年了,群莉犹豫着还回不回老家,这一年跑来跑去地,没消停。她想在过年的时候同这家房东沟通一下感情。
这一趟回家,群莉改变了很多,之前,她是老爸的乖乖女,现在她想承担老妈肩上的担子。突然之间,她就觉得文凭没那么重要了。夜里,山根底下的确瘆人,总能听到些奇奇怪怪的声音,说不清是风吹树叶,还是什么虫子的叫声。按说这个季节,山里温度又低,应该是一片死寂才对啊。一个人待在屋里,她静静地想着心事。
老爸在川藏线一干就是十年,虽然薪水补贴比较多,但难得见上一面。她见过老妈夜里一个人抹眼泪。问她总说眼睛干,稔不上针。老爸带他们姐弟几个去稻城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现在自己都想象不出,那时候怎么那么有劲头,竟然是走过去的。一路上,开始时一群孩子很活跃,老爸总是慢悠悠地,渐渐地他们几个没了力气,嚷渴,嚷饿,老爸不理不睬还是往前走,直走到有一家小店,成都老乡开的,坐下来吃担担面,碗里几乎没有肉,弟弟吵嚷起来,被老爸凶了一顿。
“在外面,怎么能和在家里比呢?”老爸半说半劝,弟弟只能吃了那碗难以下咽的担担面。
回来后,多次和自己提起,但从来不敢当爸爸面说。老爸对弟弟要求很严,每封信里都要讲到他的学习,还给他定了考取哈工大的目标,弟弟对老爸也是言听计从。这次在老家,去老爸单位接骨灰,开追思会,弟弟全程都沉默不语,也没流泪,招来不少议论,群莉心里怕极了,他担心弟弟会一下被击垮了。父子连心,他一定把伤痛压抑在心底,真担心他承受不住。最让群莉伤感的是,弟弟要放弃考哈工大的目标,那可是老爸的心愿啊。
她想起夜晚在成都府南河边,老妈扶在自己肩上哭泣:“你们爸爸他说话不算,他自己说的,等把你们都送出四川去读大学了,他就回来陪我,和我一起过几天安生日子。”
群莉的眼泪和老妈流在一起。她想不出弟弟会对谁去诉说。自老爸走后,他一直像一个成年人一样站在老妈和自己身后,回京时,弟弟一直送她到月台,才从车窗把行李帮她递上车,默默地站在月台上望着自己,列车启动了,他只是挥着手,一句话都没说,群莉看他一直站在那里,直到看不见了。
她坐起来,开了灯。真像房东大姐说的,不知是电压不稳,还是风大,白炽灯一闪一闪地,像在眨眼。她不管这些,拿过《北大边缘人》,在上面写起广告来。她现在上门去做家教,教作文,这样小学,初中,高中都可以教。她现教英语比教语文赚的多,打算好好学学英语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群莉就起床了。她轻轻走出屋门,院门,来到院外。山野的风冷飕飕地,她不由得把衣领向上提了提,哈一口气,搓了搓手,轻轻跺跺脚,就慢慢地向山根儿跑去。
房东大姐也起来了,看着群莉一个人住在这里,她其实是有些担心。如果小姑娘晚上一个人回来,太晚了怕不安全。但见这姑娘干活麻利,走路带风,就有几分喜欢,心想,那天来到那个男的如果是她对象,倒也可以放心些。
“大姐,我来帮您吧。”群莉跑得满头大汗,一把夺过大姐手里的扫把,呼哧带喘地扫起地来。
大姐没说什么,进屋接了一盆水,出到院外,跟在群莉后面一下一下地泼地。
“我说,那天那个男的是你对象吧?”大姐问道。
“嗯,应该还没到那个程度吧。大姐,您叫我莉莉就行。不过怕您分不清,我呢,是茉莉的莉,那天来的那个学生会主席,是美丽的丽。”群莉向大姐嗤嗤地笑着。
“嗨,两个莉莉,那回头我一叫不都得答应。”大姐也笑了。
“你放着学校宿舍不住,跑这么远租房,为啥?”大姐穷追不舍地问。
群莉挺喜欢老北京这股劲儿,好聊天,就像老家人好摆龙门阵。“大姐,不瞒您说,我现在在海淀那几个小学招学生,做家教,外快好不少呢。我想着这边的学生也应该需要补习吧?”
“走,进屋说去,外面风大。”大姐说着话,上前拉起群莉就进冷院子。
群莉和大姐是性格相似的人,都是快人快语的。大姐听群莉讲了她的想法,就跟她说,你自己一个人做家教,再上课,能接几个孩子啊,如果开个公司做,语文、数学、外语都可以辅导,那就不一样了。没想到大姐的一番话打开了群莉的思路,她去海淀跑了一天就打算自己开一家专门提供上门家教的公司,自己只负责教语文,其他课程聘用同学,或者校内的学生,自己只拿一部分分成。但按照工商的规定,她需要提供本地人的担保,本地住处的房产证明,这下可把她难住了。
吕一鸣接到群莉的电话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他们俩于是约在了军然川菜。群莉把她的想法和一天的进展对吕一鸣一说,吕一鸣就用牙咬开了桌上的啤酒瓶盖儿,咚咚咚地喝了半瓶儿。然后把瓶子对群莉晃了晃,“你们几个里面,我就佩服你,成,有川妹子的劲头。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没听明白吗?就说要北京的住址证明,本地人的担保。你愿意吗?”群莉拿眼翻楞着他说道。
“没问题,怎么弄,陪你一块儿去工商办吗?”吕一鸣问。
“真笨,就是你家的房本要给我复印一下,然后你再给我担保一下。”群莉有点儿急了。
吕一鸣愣了一下,把酒瓶放到桌上。念叨了一句:“我们家没有房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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