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阅历既丰富,又单薄。
洪庆楼离大门并不远,一行人的小舟速度不快,也走不了多久,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趁着这里的码头人多,他们的小舟要排一会儿队才能到下船的地方,温暄趁机从袖口里拿出了一瓶之前就准备好的药水,闷头喝了下去。
药水是魔药课上学过的初级药水,用来封闭嗅觉。上次庆功温暄虽然不在,但也能猜到因为她的突然失踪,必定是扰了她们的兴致。
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苏大少爷跟班众多,早就有人非常有眼力见的在人山人海摩肩擦踵的洪庆楼门口替他们一行人候着,只等人来齐便能直接去到里面的上间。
庆功宴开始,席上觥筹交错,苏腾挨个给大家倒着酒。
温暄虽然封了自己的嗅觉,但看见盛满酒水的小青瓷杯,脸色还是不受控制的变了变。
她也不见外,直截了当的把酒杯放在了一旁,从一旁的置物架上自己倒了杯茶,开口说:“我喝不得酒,今日就用茶代了。”
席间都是朋友,也没有什么强人所难的恶习,嘴上打趣了一两句也就放过了温暄。
温暄一边吃着,一边注意到了苏南。
苏南这厮坐在沁水斜对面,不注意还好,一注意就能轻而易举的发现他的那双眼珠子就没放正过,时不时的总要隐晦的斜着瞄上一眼沁水。
温暄也不说破,就在旁不作声的看着。
到这酒席的后半场,乐皎皎一个酒量浅还不自量力的已经犯了迷糊,抓着温暄死死的盯了十几秒,然后口齿不清的说:“你是谁啊?温暄呢?她走了吗?”
这话一出,温暄先是好笑,另一只手就着被乐皎皎抓住的这个姿势,扶她安稳的坐回了座位上:“我是温暄,没走。”
“你才不是!“乐皎皎一把推开温暄,环顾了半天,似乎是再找什么,最后又好像没找到,小嘴一瘪,顺手把温暄又捞了回来,抱着她就号啕大哭起来。
温暄也不知道乐皎皎这是自己又脑补了些什么,被她这样一推一拉,整个人都有些哭笑不得,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谁知她还没开口,乐皎皎反倒是先哭了。
“阿暄……阿暄走了呜呜呜呜呜呜呜……”乐皎皎的双臂死死的钩住了温暄的脖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任何形象可言:
“我不要阿暄走呜呜呜呜……我不要嘛!”
听到这句,温暄原本带着安慰意味的轻拍生生顿住了。她自己也鼻头一酸,眼睛瞬间就染了红,一滴泪将落未落的聚在眼眶里。
从前在南浦冰原,月魇隔三岔五的出去的时候,总会或多或少的给她带些人类的书本。她借着那一个个单薄的文字感受了山川之巍峨、河流之汹涌,却从没读懂过诗句里那些缠绵悱恻的绵长情谊。
临了了,终于在这书院的这一叶扁舟上,在这书院席间的欢声笑语里,在酸涩的心尖上,读懂了那一句:
“别时容易见时难。”
庆功宴结束,温暄扶着喝的稀里糊涂的乐皎皎从洪庆楼里走了出来。沁水虽然也喝了不少,说话颠三倒四的,但总归是能自己走,没想乐皎皎一样彻底软掉。
温暄在小舟上便喝了能封闭嗅觉的药,可看到那液体也总归是不舒服的,一直滴水不漏的自己挨着时不时传来的心悸感。
此时此刻扶着歪扭七八的乐皎皎,只觉得吃力的不行,满脑子都是直接把她丢到这大街上的疯狂想法。
那迷迷瞪瞪的乐皎皎还生怕温暄不够吃力,半个身子靠在温暄身上,另外半个还随风招摇着。
“阿暄!”
今晚被乐皎皎闹了半个晚上,温暄实在是提不起兴致来再认认真真的回答她了,于是便随口应付了一声:“嗯。”
“阿暄!”
“嗯。”
“不听话!不上学!不喜欢!”
“……嗯。”
“想她了……”
温暄艰难的扶着她,等着后面慢慢悠悠踱步而行的沁水跟上来,抽出气力反问了怀里这个醉鬼一句:“不是不喜欢吗?怎么又想了?”
但醉鬼明显已经听不懂温暄的话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言自语着:“不上学,会没有活儿干的!会……会……”
见她自己嘟囔了半天,也没“会”出个所以然来,温暄就多嘴又问了一句:“会什么?”
这次乐皎皎听懂了,她猛地睁大了眼睛,没被温暄搀着的那只手张的开开的,画了一个大大的圆,语调都夸张了不少:“会穷死的!”
穷?
这还是温暄来九重天以后第一次听到这个字。
神仙不都是将钱财视如粪土的么?怎么还会有“穷死”这种说法。
温暄只当乐皎皎是酒后胡言,没放在心上。
把这两位都送回晴水榭后,温暄伫立在那棵巨大的凤凰树下良久。
九重天不分昼夜,宵禁以后天色也不会像凡间一般变暗。变幻莫测的天光下,那棵凤凰树已经不再是初见时繁花满枝桠,热烈如火的样子了。
败落的凤凰花落在水面上,火红的一片,远远看去倒也不输在枝头的美丽。
温暄知道,自己也的确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出了云松书院,九重天的大街上不时有行人走过,与书院里的万籁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是被无形屏障隔成了两个毫不相干的世界。
不过等温暄到了冰雪神殿门口,就又体会到了熟悉的寂寥。
这条街道上,是真真切切的冷清,不分任何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