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怀里的鬼火似乎已经融进了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中,暂时失去了踪影,只留下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笑声,笑得人从脊梁骨里感到森然。
温暄眼神一凛,自从同月魇在天门遇袭之后,她下意识会对这种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产生十成十的警戒。原本已经被收起来的冰雪神印再次出现在了她的手掌上方,时刻准备着发动攻击。
“小心,注意周边。”温暄嘴上习惯性的提醒了一句,却半晌没有得到应答。她心下奇怪,一偏头之间,便迎面撞上了一个满脸都是坑坑洼洼的烧伤疤痕的女孩。
“娘亲”那女孩一开口,脸上粘连在一起的血肉便被撕扯了开来,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的从各个伤口处涌了出来,再顺着下颌线滴落下去。
温暄正准备回击,却发现那女孩像是感受不到她似的,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
随着她的步伐的移动,一直绕在空气中的黑雾似有所感,纷纷往四周逃逸开来,露出了离温暄不远的妇人。
温暄皱了皱眉。从那妇人的姿势和衣服堆积在地上的各种细节判断,她在刚刚的一片黑暗中并没有移动位置。而通过现在她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和角度可以看出,温暄自己也并没有动。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一直站在她身边的乐皎皎去了哪里?
温暄有些担心,她不禁又将视线放回了已经站在了妇人面前的少女身上,思考着杀死她以求整个宁远城恢复正常的可能性。
刚刚幻化出身躯的少女站在一群悬浮在半空的青色鬼火之间,脸上丑陋恶心的伤口被青色的火光照的明明灭灭,她似乎并没有发现温暄对她的杀意,当然,也或许是她早在这一次次的变故中不去在乎自己的性命了。
“你总说是为了我好,可你不在乎我被周士打的不成人样,你也不在乎我到底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娘,你和那个赵姨娘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赵姨娘
赵姨娘?
温暄原本酝酿好了的杀招在这一刻猛然停了下来,她有些茫然的皱了皱眉头,手上还缓缓旋转着的冰雪神印连着闪烁了好几下,最终化为一抹灵光,钻回了她的指尖中。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脸色显而易见的发白,眼神中都带着疲惫。长久以来再没出现过的心悸排山倒海的向她涌来,好像在昭示着某种不详。然而这会儿,她还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看顾自己的不适。
某个被时光尘封已久的角落摇摇欲坠,温暄只觉得胃里一阵抽搐,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先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这是怎么了?
她微微弓下腰,只觉得“赵姨娘”这三个字像是尘埃一般轻飘飘的从耳朵里吹到了心尖上,然后猛然成了座让人不堪承担的大山,重重的坠在了心间,直叫人连心跳都费劲全力。
但温暄的异状显然并没有被旁人发现。
那少女站在妇人跟前,她微微弯下腰,可怖的脸上扬起了一抹微笑,她鲜红的指甲轻轻拂过妇人眼角的细纹:“我记得赵姨娘酒后失手打死我十二妹妹的时候,你说像她那样残害子女毫无人性的大恶人应该被抓去浸猪笼、尝酷刑、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说到这里,少女的指甲已经顺着那妇人的细纹刺了进去,那妇人不住的惨叫着,却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定在了原地,竟连半点也无法移动:“娘,我同你看我身上青青紫紫的疤,你看不到,只管叫我忍让那个恶魔。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当个孤魂野鬼,你看不到,非得杀了张家哥哥来同我结阴亲你明明说你爱我,但你为什么从来不愿意看看我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嫁给张家哥哥,可我只能联姻去周家;我想从那魔窟一样的周家出来,可我被困死在了里面;我想要看着张家哥哥娶妻生子幸福圆满,可是他就这样死在了我家堂前”
“你既然不愿意看,那咱们就不要这双眼睛了可好?”
妇人无法摇头,眼神里却写满了拒绝。
但那名为“阿月”的少女却像是根本读不懂她眼里的恐慌,带着笑容覆上了她的眼睛。很快,少女的手已经沾满了妇人的血。
“娘,放过张家哥哥,你和我一起去阴司里吧?你这样蛇蝎心肠,必定不会有人欺负你我的!”随着这句话的话音落下,以少女为中心的黑雾像是被什么强有力东西一下摁在了地上,皎洁的月光一下子照亮了温暄的视野。
她们眼前的小院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个,看起来更为破败灰暗,温暄不过抬了个头,便硬生生僵在了原地。
胃疼再次排山倒海似的朝她奔涌了过来,她还没来的反应,针刺般的疼痛像是打着旋从太阳穴升腾而起,强势的霸占了她全部的神思。
面前的小院在这样剧烈的疼痛中逐渐扭曲成了光怪陆离的色块,无数层层叠叠的幻觉在她的眼前如潮水般来了又去,恍然间,一声惊雷炸在了她的耳边。
温暄这会儿早就分不太清幻觉与真实了,在那声并不存在的惊雷炸响之后,曾经来来回回在梦中上演过无数遍的情节再次上演:
“娘我错了!”
“疼啊娘”
“别打了别打了”
“是,我是贱人是婊子娘我认罪!”
温暄一手摁着头,剧烈的疼痛让她没法再维持站姿,她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的想抓住什么,最终却抓了个空,然后靠着惯性重重的扑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