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部下顿时“噗通”一声跌跪在地,连连道歉,头都不敢抬,弄得花清浅有些莫名其妙,心道她眼神有这么吓人么,直把他吓成这副再起不能的样子?
“行了,清浅没怪你。”苍御峻喉咙动了动,叫他起来。
这一幕简直倒反天罡——以前在西陆,把人吓得战战兢兢请罪的是他,心有不忍、替人求情的才是花清浅。
总算妖尊也学会体恤下属了,以后西陆宫中上下应当会安心不少。
花清浅挑眉心道。
苍御峻亲手把部下扶起来,牵扯到伤处,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把玉京子呼噜噜的扒饭声都盖了下去。
“妖尊没事吧?”秋照出声关心,花清浅刚挪过视线,想附和着问一句,就听旁边一声清脆的轻响。
是吕浮白放下了筷子。
她立刻转过头去:“你才吃了几口,这就不吃了?怎么啦,是粥米不合胃口么?”
吕浮白轻轻摇头,“我只是有些累了。”
他与她一路跋山涉水来到昆仑,跨越了凡间与仙界的边线,又在刚才放出神光与苍御峻对峙,想必耗费了大量神力,难怪会累成这样。
花清浅越想越心疼,当即也撂下筷子:“那我扶你去歇息。”
“……无妨,我能自己走的。”
他坚持没要她扶,自己起身,欲盖弥彰地看了眼对面的苍御峻。花清浅这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位虎视眈眈的妖尊,时刻盯着她不许与他亲近呢。
“担心什么,你这么累也是为了我,我送你回房歇息,天经地义。有谁敢说半个不字,我自会与他理论一番!”
自从旧事重提,花清浅自忖对妖尊已经仁至义尽,无需在这时候还要看他眼色。
她不由分说,拉起吕浮白手臂便走,大明王世子低眉敛目,老老实实跟在她身侧,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幸福得没力气挣脱她那只纤细皓腕。
苍御峻被留在桌边,浑身冷得发颤,满眼戾气,阴沉恐怖,刚站起来的部下又噗通一声跪下,在地上瑟瑟发抖地匍匐着。
那道被他拿来当苦肉计、实则已经痊愈的五色神光旧伤,似乎当真开始从里到外层层溃烂,疼痛肆虐全身,他疼得心头发颤,痛不欲生,无声地尖叫着乞求她回头看他一眼、一眼就好,
可她不回头。
苍御峻就这样呆呆地、定定地看着她与吕浮白离开的背影,连呼吸也静止在她无视他的那一刻。
那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他仍维持着这个姿势,眼前仿佛仍是他们紧挨着的画面,那般清晰,又仿佛模糊成大片的光影,夹杂着纷乱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朝他涌来。
母亲羽化的那一年,他忙得焦头烂额,无暇伤心,她默默帮他分担了一半的政务,叫他尽管伤心;
某次他在宫中遭到偷袭,花清浅朝他拔足飞奔,眼泪一颗颗落到他脸颊边,求他不要死;
她帮他操练护卫阵法,要他切莫在战场上大意,一双漂亮的眸子专注地盯着他,那般小意温柔,含情脉脉。
与今日她看着吕浮白的模样,何其相似。
她紧张吕浮白的胃口,在意吕浮白的身体,回护吕浮白的面子,为此不惜与他正面相抗。
为了一只没见过几面的孔雀,她竟要与他“理论一番”。
她声音明明不大,却像晴日雷霆在他耳内轰炸,引起阵阵尖锐的嗡鸣。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花清浅不可能会这么关心另一个男子,而对他置若罔闻。
他的尊后,保证过会爱他一生一世,她答应过他母亲的,她答应过的——
室内死寂无声,妖尊捂住心口,眼底血丝遍布,脸色煞白,秋照小心翼翼地说了什么,他全然没有听到。
一片惊疑惨淡的绝望里,他只顾着回想,终于想起那一日,之墨伙同朝臣在大殿给尊后公然使绊子,她望过来的厌倦目光。
他后知后觉,崩溃地想到。
从那个时候起,所谓的尊后之位,她是不是就不稀罕当了。
这边苍御峻回想起往事,今昔对比,仿佛从心里被拉扯撕裂,痛得整个人都快要碎掉;
那边楼阁之上,气氛却是一片温馨静好。
昆仑楼阁高得惊人,窗扇开阔,便于鸟族攀飞,但花清浅一条水蛇,望着窗外丝丝缕缕的云片,总感觉足下悬空。因此,一开始是她扶着吕浮白上楼,没走几步,就换成吕浮白扶着她了。
“你们这些天生长了翅膀的,就是不一样。”好不容易进了屋,花清浅顺着气感叹道,“哎,虽然我也能爬云吧,但还是一到高空就犯怵,老是担心爬云动作太慢,跌下空里怎么好。”
水族对高空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如大多貍猫也不喜深海一般。吕浮白望着抿起红唇的小花蛇,在茶壶中添了冰叶煮茶,温声道:“待你修成应龙,便不必这么害怕了。”
又是应龙,他怎么跟傅玄似的,一心坚信她能那么有出息。花清浅摇了摇头,接过他煮好的清茶:“呃,我还是先修成蛟龙的好。”
反正蛟龙也能飞,至于应龙,那得看造化,她这辈子暂且还不敢想。
“好啦,你安心休息吧,我也回房啦。”喝完茶,她心跳平缓了些,放下茶杯就走,“人魔指不定什么时候来,你是上神,知觉比我们都敏锐些,开打了告诉我一声啊,我怕我睡得太死了。”
然而花清浅这话却是想多了,接下来的一天一夜,昆仑都是风平浪静。
直到周霖鹤算好的这一日,天光破晓,昆仑人人从爪子武装到鸟喙,立在警戒线上整装待发,西陆人马也听从秋照调度,防守有序,人魔森森的黑气才从山下一点一点地蔓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