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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赫赫有名的吉庆帝,也是政绩累累的吉庆帝,他自以为走出了这座盛京城便真的成了一个寂寂无名的道士,可如今满城的呜咽又该如何解释?
都说人走茶凉,其实远非如此,在这繁华多年的盛京城里,在那烟雨朦胧的钱塘江上,终究还是有人记得他。
第78章苍山雪绿
上玄真人过世的悲戚足足笼罩在盛京城上空一个多月。
时节早已经入了秋,就在这飘零伤感的氛围中,有个好消息传到了少傅府。
这日宋澜命人送来了几盆古松,梅砚正站在庭院中亲自修剪,不多时就听见东明吵吵嚷嚷地跑进来,梅砚被吓了一跳,险些一剪子把那古松给劈了。
“怎么了小东明?”
梅砚提着剪子蹙着眉问东明。
东明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在梅砚那盆视如珍宝的古松面前停住,歇了一会儿,再度一蹦三尺高,生怕吓不到自己家主君。
东明说:“主君!刚才大公子府上的老管家亲自来传话,说鸾音郡主有了!”
梅砚呆了呆,在这种事上显出莫名的迟钝来,“有什么了?”
东明恨铁不成钢,这一次足足蹦到六尺:“有孕啊主君!鸾音郡主有孕了!”
梅砚手里的剪子“哐当”一声搁在了花盆架子上,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连问了东明好几遍。
“当真?”
“千真万确!”
“我要有小侄儿了。”
梅砚喃喃自语,一时间连给自己的小侄儿打什么样的长命锁都想好了,干脆自己到库房里去挑贺礼,东明颠颠地跟着一起去,院子里只剩下一炷香以前还被梅砚视若珍宝的古松独自垂泪到天明。
宋鸾音有孕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开了,盛京城长久以来弥漫着的悲伤氛围似乎就这样被冲淡了许多。
人来人往,大多就是这样,往时落寞,来时欣喜,新生命的到来永远会令人感到生机。
先是宋澜下了一批赏赐到尚书府,随后是怀王亲自到尚书府探望女儿,再后来好多朝臣府上的命妇也赶过去贺喜,活像那孩子已经降世了一般。
饶是宋鸾音那般厚脸皮的人也不由得红了脸,连连替那孩子感激这些殷勤热络的妇人。
说到底,还是因为盛京城许久不曾有过什么喜事了,人们搜肠刮肚,恨不得把毕生所学的吉利话都说给宋鸾音腹中的孩子听,诸如长命百岁、金榜题名、大富大贵、吉祥如意。
这孩子集希冀于一身,像是天生带着福气来的。
梅砚原本也要登门去贺喜,却不想在他挑好了贺礼要出门的时候,却又被人绊住了脚。
段惊觉忽然来访。
梅砚不好怠慢了段惊觉,忙让东明将备好的贺礼先送过去,又亲自招待了段惊觉到花厅落座。
一个多月前南诏特使回了南诏,那之后段惊觉便闭门不出,除了周禾照旧去藕花园,段惊觉甚少会见其余外客。宋澜与梅砚原本对他存着些疑心,但藕花园自始至终没什么动静,久而久之地,这事也就被放下了。
说来梅砚有好些日子没见过段惊觉了,此时坐下来细细一看,梅砚竟觉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依旧是那张惊为天色的南国面容,素白的肤色衬上一张少见的薄唇,一双眉毛弯弯斜斜,直入卷鬓间。
令梅砚恍惚了一瞬的,是那双眼睛。嬿扇艇
段惊觉生的是一双柳叶眼,这样的眼型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媚态,段惊觉也一直如此,清媚不妖,但此时那双眼睛里竟像是含了九天里的冰雪,有些说不出的寡淡。
不等梅砚想出什么来,就看见段惊觉笑了笑,抬眼看着东明离去的背影问梅砚:“景怀,你这是要出门?”
梅砚点头:“上午的时候兄长府上派人来传了话,说是郡主有孕了,我原本是要去送贺礼的,你既来了,便只让东明送过去就是了。”
段惊觉“哦”一声,眼尾拉得细长,脸上笑盈盈地说:“那可真是要恭喜梅尚书和鸾音郡主了,待我回去也让人备一份贺礼送上。”
声音依旧透着些阴柔寡然,还是他平素的语气,梅砚便没再多想什么,只又问:“许久不见你了,近日在忙什么?”
段惊觉轻笑:“还能忙什么,我闲人一个,不过喝喝茶侍弄侍弄草药,打发时间罢了。”
不知为何,梅砚竟觉得他这话里藏着深深的愁绪,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该说的话,倒像是风云看淡后的无心之谈。
究竟是真的把什么都看淡了,还是……
梅砚便也笑了笑,似不经意问:“南诏那边没什么消息?”
段惊觉含着笑意的嘴角凝了那么一瞬,随即说:“没有,段兆离世以后父王和王妃都没了力气,南诏上下犹如一潭死水,谁会想起他们在盛京还有个世子。”
颇有些自讽自嘲的语气,梅砚一时就想起了段惊觉那些艰难困顿的过往,不由有些不忍。
叹口气:“纸屏,你也别太妄自菲薄,你终有一日是能回去的。”
“终有一日?”段惊觉又是一笑,喃喃说,“景怀,我等得够久了。”
他说这句话时,眸底的那份落寞清晰可见,梅砚觉得自己终于看懂了他先前的眼神,就是这样的落寞,像是一团清冽干净的碎雪放弃了自己的清然,然后从精致的屋檐上一落而下。
成泥作尘。
“纸屏……”
梅砚开口还要再劝,就看见段惊觉抬了抬手,嘴角轻轻抿起,将眸中那丝落寞也收敛了起来。
他笑着说:“不说了,景怀,我今天可不是来与你说这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