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线穿过皮肉,袁欢却面不改色。他的眼睛一直追着他看,笑嘻嘻道:“太子殿下,你不去当个大夫可真是屈才了。”
“听说你要领兵了?”萧明绪没接茬。
“那就是陛下跟我爹客气客气。条约都签了,至少几年之内不会有大的战事。我就算领兵也只是在校场玩玩。”
“若是以后发生战事,你是不是就要上前线了?”
“那……确实如此。”袁欢犹疑了一会儿,答道。
“到时劳烦你把我带到军队医庐里,我可以给你当军医。”萧明绪说着,转了几圈针熟练地打了个节。他身子向前一探,嘴贴着袁欢的胸咬断了多余的棉线。
湿热的呼吸落在了肌肤上,留下一阵酥麻。袁欢向后缩了缩身子,顿时红了脸。
“殿下。太子殿下。你可别拿我寻开心了。我若是把你拐走了,还没出城,国舅爷的铁骑就能把我的脑袋踏碎。”
萧明绪抬头看着袁欢。他有一双漂亮的杏眼,里面藏着一泓清泉,时而会泛出潮湿的水汽。“你知道外祖父和母后根本不喜欢我。”
袁欢觉察出不对劲,他坐起身拉开萧明绪的衣袖,手臂上面紫红色的鞭痕清晰可见。“娘娘又打你了?”
萧明绪把手抽了回来皱起眉头。母后要求他出席比赛,为的是结识党羽巩固政权。可他不愿意,他不愿意争权夺利党同伐异,他也不愿意当什么狗屁太子。他自小就只想当个悬壶济世的小医师。如今这次比武不但让他挨打受骂,还可能让袁欢远走前线。
他简直恨死了。
袁欢是先帝最小的妹妹大长公主之子,虽然只比萧明绪大了那么一岁,可若算辈分,萧明绪得喊他一声小叔叔。
他们相识于彼此的五岁与六岁,那日大雪簌簌,大长公主将袁欢带入东宫,站在殿前与他说:“这是太子殿下,是你一辈子要护的人。”从此以后袁欢成了萧明绪的陪读,侍卫,和玩伴。他们每日形影不离,呆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几乎成了彼此的血肉,分不出你我来。
萧明绪的母亲温氏出身于武官世家,雷厉风行铁血手腕。萧明绪一旦读书习武略有怠慢,她便会拿鞭子狠狠抽他。
彼时皇帝政权空虚,朝堂之上温氏掌权一家独大。皇帝自然与皇后同床异梦,所以这么多年皇后只有萧明绪这一个孩子。偏偏这孩子模样性子皆不像皇后,更像他那自诩清高的窝囊父亲。他性格温吞,不喜习武练剑,更厌研习政事,就喜欢折腾些药草医书。皇后恨铁不成钢,鞭子棍棒便是家常便饭。
袁欢不知道为萧明绪挡了多少鞭子。有时候能拦得住,但更多时候是一块挨打。
“娘娘她……有时候就是过于恨铁不成钢。”袁欢把萧明绪拉到身边坐下,握着他的手。
“可我不是铁,只是块木头。”
“瞎说八道。你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以后要继承大统的人。怎可妄自菲薄。待有一日你登基了,皇后娘娘安下心来,便不会再为难你了。”袁欢把他搂进怀里,揉了揉他的头发,“到时我就是你的将军。你指哪儿我打哪儿,你让我揍谁我就揍谁。就算天王老子神仙菩萨来了我都不听,我只听命于你。”
萧明绪仰起脸睁大眼睛看着袁欢。这个人永远骄傲热烈,明媚得如同七月的太阳。他的母亲严苛,父亲冷漠。是袁欢以一己之力担起了他生命中的所有重要的角色,兄弟,挚友,以及爱人。
“我的将军……”萧明绪低声喃喃重复道。这大概是做太子,唯一的一点好处了罢。
“嗯,你一个人的将军。”他在他的鼻尖落下一个轻如鸿毛的吻。
这时,少年人意气风发,不知苦处。
顺康二十二年,袁氏与温氏两大武官世家在战乱时一路互相扶持,却在短短两年内彻底决裂。国舅爷年事已高,失去了袁家支持之后便在朝中露出倾颓之势,以皇贵妃为首的王家便趁机起势。
皇贵妃为人圆滑世故,多年深受皇帝宠爱,膝下育有一子二女。二皇子萧明岚只比萧明绪小上半岁,同他母亲一般滑头滑脑,与皇帝关系非常亲近。
皇后与皇帝多年不合,太子萧明绪自然跟着不受皇帝待见。于是宫中时有传言,皇帝随时可能废太子而新立。
萧明绪可不管这些,废了正好,这破太子谁爱当谁当。
这一日他乔装偷偷溜出了宫。他时常会去市场上掏一些稀奇古怪的书,有医书话本也有一些看起来骇人听闻的禁术之书。随后他便乘车去了京郊的驻兵校场。袁欢正在那任职京师驻军的统领。
自从外祖父与袁将军闹翻,他已经一月有余没有见到袁欢了。
到了校场,萧明绪偷偷摸摸地从围栏下的一个小洞钻了进去。这个洞是袁欢告诉他的,他抱怨了好几次,说后勤那群吃干饭的废物,补个洞补了大半年还没补上。
萧明绪刚爬出来,还在拍着身上的泥土和草屑,就被一队士兵给逮了个正着。
“这青天白日的,哪儿来的小娘子胆敢擅闯军营?”领头的是个气质不凡的青年,看起来在军中应该是有些身份的。
萧明绪戴着纱帽,身上穿着淡黄色的蚕丝夏衣,头发披着,只浅浅地用发带绑了一点发尾。乍一看还真不知道是男儿还是女郎。
萧明绪双手怀抱着一袋书,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两步。在这被抓住倒是小事,可一旦身份败露,回宫他说不定会被母亲打死。更可怕的是,他可能再也不能轻易这么溜出来了。